懷袖心中忍不住感服,原先只以爲蘇麻喇姑是太皇太后身邊的人才得衆人尊重,卻沒想到眼前看似恬淡靜闊的一個普通女子,竟懷揣着一顆佛心。
懷袖感念之餘,心緒也被剛纔的那一番話戳得比身體上的傷口還疼數倍"明白自己的心……"
正是因爲明白自己的心才受得此時此刻身心俱摧的疼痛,又回想起昨晚……懷袖再忍不住一雙晶瑩明眸洇起水霧。
蘇麻喇姑讀出了懷袖眼中糾葛的複雜情緒,那平日裡如水一般純淨的眼眸此時竟蒙上如此的疼痛,蘇麻喇姑忍不住心中也被扯地一疼,口中暗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懷袖手握住傷口,正欲轉身時,突然想起什麼,低聲懇請:"姑姑,昨晚那一隻射中我的金針鏢能否給我?"
蘇麻喇姑沒料到她會提這個,怔愣了片刻轉身取了那隻金針鏢遞給懷袖,懷袖接過鏢緊緊握在手中,轉身離開了蘇麻喇姑的佛室。
看着消失在月門外懷袖略帶蹣跚的身影,蘇麻喇姑忍不住淺淺嘆息:"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懷袖回到知畫齋的時候,翦月早已起來收拾屋子,懷袖昨晚一夜未歸,她右眼跳了一宿,心神惴惴不寧。
突見懷袖出現在門口,翦月趕忙迎過來:"姑娘可回來了。"話音未落瞧見懷袖身上的衣物不對勁。
翦月曾伺候過蘇麻喇姑,一眼便看出這身素服是蘇麻喇姑的,淺笑問道:"姑娘怎麼穿着蘇麻姑姑的衣服?"
"昨晚與姑姑談佛頌經至深夜,卷意襲來不小心打翻墨臺,弄髒了裙子。"懷袖語氣悠然,淺淡迴應後徑自走入臥房。
翦月只當懷袖一宿未眠,身體疲倦神色不好,便也沒多問。
懷袖歪着牀榻內休息,身體的乏力與疼痛道還在其次,心中一份無處安放的蕭然失落的感覺攪擾着讓懷袖無法安然於當下,斜倚牀欄,眼望窗外,神色渙散。
右臂的傷口因爲靠坐姿勢擠壓發出陣陣鑽心的疼痛逐漸向身體的各處蔓延,唯一無法探入的是如冰凍的心靈深處……
"姑娘,洗漱用膳吧,一會兒還得去陪太皇太后誦經呢。"渙秋輕聲催促道。並端了一銅盆溫水進來,見映雪已經拎着食盒走進來。
翦月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渙秋和映雪暫退出去,端了杯茶悄然來到懷袖牀前:"姑娘先喝口茶簌簌口,醒一醒精神,待會兒讓太后見了這幅模樣免不得多問。"
此時的懷袖已被傷口的疼痛麻痹了神經似的彷彿飄渺於世之外,世內景象竟全如夢似幻的不真實起來。
"姑娘,是哪兒不舒服麼?"翦月瞧着懷袖空洞無焦的目光盯着彷彿不認識自己似得,慘然的臉色有種瀕臨絕望的蒼白。
翦月只覺得眼前這個昨天還明媚嬌顏若欲綻牡丹似的女子,此刻卻如被攝取了魂魄,只留一具毫無知覺的軀殼,翦月皺着眉心中暗生疼惜,忍不住伸手握住懷袖涼如冰凌般的手指。
"咱們姑娘這是怎麼了?我瞧着今天早晨有點不對勁。"門廊下的渙秋低聲對映雪說道。
映雪卻只一門心思擔心服侍太皇太后誤了時辰,焦急道:"對不對勁且不說,若再不梳洗,恐怕太后那邊要耽擱了。"
兩人正說着,只見門口進來一個小宮女,來在渙秋和映雪面前微微頷首施禮道:"二位姐姐,我代蘇麻姑姑傳話兒,說今日她陪着太皇太后去佛堂誦經,叫姑娘不必過去了。"
說完小宮女轉身走了。
"太好了,我這就去回了姑娘。"映雪正爲這事兒發愁,忽聞此訊息心中顧慮即刻消散了,喜滋滋進屋去回懷袖。
懷袖被翦月聲聲喚回神智,原本打算起來梳理妝容,忽聞映雪傳話進來說不必去駕前伺候,心中略感寬慰,伸手撫了撫鬢邊的散落的頭髮。
對立在眼前的翦月和映雪說:"你們幫我準備溫湯,我想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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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聞聽有些驚訝,不知姑娘爲何好端端的,這個時候要洗澡,隨即拿眼撇了撇翦月,只見翦月顏面全無異色,沉靜自如,只對懷袖輕輕應聲,兩人便退出去各自準備去了。
很快,洗浴用的木桶和溫湯準備穩妥,翦月特地將一大把玫瑰花骨朵撒進溫湯裡,並將洗浴用具一應擺放停當,見懷袖依然歪在牀邊,輕聲問道:"我伺候姑娘更衣沐浴吧?"
懷袖看了眼溫湯木桶,徐徐溫熱水氣緩緩上升,輕輕搖了搖頭和聲道:"你們都退出去吧,我自己來。"
映雪換了壺新沏的熱茶,與翦月一同退了出去。
懷袖緩緩起身退去身上的衣物,甚至將耳垂兒上的墜子都統統摘了去,渾身上下衣衫盡褪,緩緩步入浴桶中,將脖子往下的整個身體全數浸沒入水中。
水溫熱刺激着剛止住血的傷口蔓延出針刺一般的疼痛,懷袖微微蹙了蹙眉,死死咬住下脣,忍着痛。
今天清晨從蘇麻喇姑房間走出來直到此時,時深時淺的疼似乎已經成了她神經的一種韻律,漸漸已經被身體所適應甚至接受。
只是內心深處向外滲透的那份寒涼,即使入此刻將全部的身體浸沒於熱水中,似乎仍無濟於事。
昨晚,火把的橘色火光映出容若側顏的那一刻,她原本可以逃走,但腳步卻不聽使喚的無法移開半分,若非對他心繫情牽,身不由己,難以自持,那一隻金針鏢怎麼會刺入她的身體……
然而,也正是那一陣椎心的疼痛,才換回了她的思緒……他與她,如今已是生死如河,悍然隔岸。
渡河時辰未至,人無力穿越,便只能觀望……
未相見,或許真的是眼淨心便也跟着靜了,可是,當真正見到的那一刻,一切便全然不同,那一觸即發的思念如洪水猛獸,瞬間令她的思念承受滅頂之災。
能見上一面,已是出乎意外,更何況倆人又近在咫尺。
然而,昨夜的一見,也讓她明白,她腳下的這座城池,已硬生生將他們的距離阻隔成天涯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