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兒端着惠貴妃的手串徑自走進東廂的涼閣。
天氣漸熱起來,內務府懷袖的坤寧宮早早便將冰鎮的乳瓜送了來,懷袖正倚在窗前的錦榻上翻話本子,見銀鈴兒進來輕問:“東西給你了?”
銀鈴兒點頭:“奴婢一開口貴妃娘娘就給了,也並沒問旁的。”銀鈴兒說話時,將匣子打開,裡面靜靜地躺着一串雞翅木的佛珠。
懷袖向匣子裡看了一眼,輕輕一嘆,低聲道:“將這個拿去給孫先生吧,惠貴妃既沒生疑,但願沒什麼事兒。”
銀鈴兒應聲剛出去,有小宮女便引着李德全走了進來。
懷袖一見,立刻由榻上直起身子,面色略顯緊張問:“可是萬歲爺昨兒夜裡又咳了?”
白日間李德全極少過來,除非有事,自從胤褆去了盛京,康熙的身子又鬧了一陣子毛病,幸而有孫道庭尚在宮內,兩服藥下去便見了效用,此時見李德全進來,懷袖自然便往康熙的身子上想。
李德全笑道:“請娘娘安心,吃了老神仙的湯藥,萬歲爺的身子好着呢,今兒來了興致,上後山去打了好些野鵪鶉,萬歲爺說娘娘慣愛吃酥骨鵪鶉,便叫奴才送了十幾個現炸的過來。”
懷袖笑道:“萬歲爺能出門打獵便是無礙,東西本宮收下了,還勞煩安達親自跑一趟。”
李德全又拱了拱手,繼續道:“奴才來是代萬歲爺問問,這幾日十二貝勒的眼睛可有起色?”
懷袖道:“你去回萬歲爺,十二貝勒的身子是一日好似一日,隻眼睛尚不能視物,孫先生還給繼續用藥呢。”
李德全聞言,躬身行禮拜退出去。有宮女已將那酥骨鵪鶉盛放在青玉磁盤中端上來,懷袖只吃了大半個,對宮女道:“將這鵪鶉另包出五個來,再帶一壺玉蘭甜釀,本宮去後頭看看裪兒。”
宮女立刻應聲去預備,渙秋伺候懷袖簡單梳理了妝容,宮女拎着食盒和御酒隨着懷袖來至後園中,專門爲裪兒診病闢出來的獨立院落中。
庭前灑掃的太監見懷袖進來,早早便跪在庭前請安,懷袖走進院子掃了一圈,既不見蘇麻喇姑也沒見着孫道庭,便問:“蘇麻姑姑和孫先生呢?”
太監道:“蘇麻姑姑今日告了假,去暫安奉殿爲太皇太后灑掃靈位去了,孫先生在自己房裡呢,自從銀鈴兒姑姑送來不知什麼東西,他老人家就將自己關在房裡沒出來過。”
懷袖聞言,轉身對青梅道:“你將食盒和酒拎着隨本宮去裡頭,其餘人在此候駕。”
青梅由宮女手中接過食盒和酒壺,隨在懷袖身後,只主僕二人沿着迴廊向後行。
來至孫道庭房門前時,懷袖先往裡頭聽了聽,屋裡沒動靜,又敲了幾下門,仍沒動靜,懷袖心裡一驚,擡手一把將房門推開,卻見孫道庭獨自坐在牀沿,面前的方桌上點着根蠟燭,桌上還放着銀鈴兒剛送來的那串雞翅木的念珠,只是先前精緻的珠串此刻已變成一盤散珠。
“孫先生,你這是……”懷袖跨步行入房中,走進才發現,孫道庭竟然紅着眼圈兒。
孫道庭見是懷袖,強撐着欲行禮,卻被懷袖虛扶住,將鵪鶉肉和酒留下,懷袖令青梅也退出去後,才問:“孫先生這是因何故而傷心?”
兩人在方桌前坐下,孫道庭將一個盛着被火烤成焦黑木灰的瓷盤推到懷袖面前:“娘娘可還記得許多年前,娘娘與萬歲爺曾來老朽的寒舍,當時還帶來了一張符偈。”
懷袖驀地瞪大眼,盯着眼前焦黑一片的木屑問:“先生的意思是……這裡面有龍夔草?”
孫道庭輕輕點頭,將焦黑的木屑用一根細長的銀藥籤撥開,最底下露出一層極細的暗紅色粉末:“娘娘請看,這東西,便是當年圖在符偈上的龍夔藥粉,有些像硃砂,卻不會被剛火煉取。”
懷袖仔細端詳沉澱在瓷盤上的龍夔粉半晌,問:“先生方纔是爲何而難過?”
孫道庭輕嘆一聲,沉聲道:“我少年時,曾隨大哥遍訪天下名醫奇藥,聽聞藏域有一種奇藥可幻化人心,不遠萬里入藏域尋那奇藥,得藥時,大哥卻失足滑落雪山深澗,哎!如今睹物思人,心裡不好受……”
懷袖早聽蘇麻喇姑說過孫家嫡傳有兄弟三人,只說大爺死得早,原來孫家大爺竟是這麼死的。
兩人默了片刻,懷袖問:“孫先生當年與家兄既然不遠萬里求得此藥,這龍夔草必定有奇功,方纔孫先生所言的‘幻化人心’,又是什麼意思?”
孫道庭聽懷袖問及,斂起舊日傷心事,耐心解道:“這種藥與一般的藥物不同,其生長環境需獸木同育,又需終年陰冷潮溼之地才能培植,成熟的龍夔草結櫻桃核般大小的紅果,曬乾碾碎既可入藥。
此藥點燃,嗅之能使人產生幻念,最易牽動人心底的舊日情愫,使人不知今夕何夕,長久薰陶會致使心生妄念,厲害者可致使行爲癲狂。”
懷袖蹙眉:“這哪兒是什麼藥?分明是毒!”
孫道庭笑道:“毒草與藥草本就沒嚴格界限,這龍夔雖然具有如此特殊毒效,但惹用量得當,卻可安神助眠,平肝去燥,比芝茸之類珍奇藥材效用還明顯。”
懷袖聽着孫道庭說的這些,腦子裡卻在反覆思量當年鐵舟禪師莫名突然圓寂之事,突然想起惠貴妃身上常年縈繞的檀香味,便隨口問道:“這龍夔草可有香味兒?”
孫道庭立刻點頭:“有,這龍夔草自帶一股香氣,與檀香很類似,不是香家內行,根本無法分辨。”
懷袖聽聞此言,臉色不經微變,又問:“請問先生,女子受孕其間可能焚檀香?”
孫道庭繼續道:“檀香性溫可寧神,藥學中沒有明令禁用的記載,只是有孕婦人對香氣格外敏感,用棠梨這類瓜果薰香更易。”
懷袖聽完這些話,怔住片刻沒回神,孫道庭見懷袖面色不好看,不禁輕聲問:“娘娘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