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沒開口,隔着太液池,遠遠凝望瑤光殿的方向,想起當年,淡淡地牽了牽脣,手往康熙的掌心裡鑽了鑽,被康熙很貼心地握地更緊。
“滿目青山空戀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懷袖柔柔一語,兩人再未開口,默默地牽手前行。
不知不覺已行至太液池末,懷袖向前望了望,隱約瞧見溫湯宮門前的石燈散出安靜悠然的光暈,輕輕搖了下康熙的手:“前頭沒路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停下腳步,將懷袖大氅的領子籠嚴實,見夜風吹動懷袖領口的風毛微微搖動,玉色雙頰微有些紅暈,康熙不禁輕問:“冷了?”
懷袖搖頭,康熙笑了笑,伸臂將她攬在身側,仍繼續向前走。
倆人行至溫湯宮門前,李德全挑着琉璃風燈先上了臺階,擡手向高大朱門上拍了三下,高聲道:“萬歲爺駕到!”
懷袖立在康熙身側低勸:“這麼晚了,何必爲難宮人,咱們還是回去吧。”
康熙卻不說話,手臂緊攬在懷袖腰間定定地站着,待李德全話尾音還未落,裡頭已經有宮人迎出來,仍是綠拂帶着衆宮人跪在階下。
康熙攬着懷袖步入溫湯宮,裡面一陣氤氳暖意撲面而來,懷袖只覺十分愜意,周身的冷氣頓時被消散個乾淨。
康熙沒穿大氅,親手爲懷袖解去外氅,渙秋立刻上前接了去,康熙牽着懷袖的手便徑自向內。
越往內行水氣越重,腳下如薄雲流嵐,懷袖鼻息間只聞淡淡藥香,卻不知康熙究竟要做什麼,直至行入一處耳室前,懷袖方纔察覺,這溫湯宮與她前幾次來時不同,不知何時已換了格局。
康熙牽着懷袖行入室內,順手將門帶上,懷袖這才後知後覺,原來宮人竟一個都沒跟進來。
懷袖有些緊張地轉頭望着康熙,卻見康熙神情溫和如陽春暖風,脈脈將自己凝着。
“坤寧宮裡太拘謹,難得偷得一夜閒,今晚只你我在這兒好生過的寧靜的小年……”康熙說話間,手指輕輕摸上懷袖頸間的珠紐。
“萬歲……臣妾來……”
“噓……”
一室溫潤,康熙第一次親手爲懷袖綰起青絲,用他在北山廢殿親手雕的那支桃花簪束住,起牽着她的手,小心步入耳室另一側門中的溫湯池。
“這……”
望着眼前精雕細琢的樹枝灼灼桃花,連帶桃花形的溫湯池,懷袖美眸盛着濃濃的疑惑望向康熙。
“喜歡嗎?”康熙笑問。
懷袖點頭,眸中亦涌起淡淡的水霧,這池的形狀與周圍碧璽雕刻的粲然桃枝,令她腦中突然就浮現出北山廢殿中,她與他共度的滿庭芳華。
康熙橫抱起懷袖,緩步行入溫泉中,小心將她護在胸口,康熙用鼻尖蹭了蹭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兒:“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朕今日便將這溫湯宮賜與卿,這便是朕賜你的年賞……”
懷袖原本正閉目享受,聽見這句驀地張開眼:“萬歲這是要置臣妾滾油烈火之上!”
康熙擡頭,輕輕撫摸過她鬢邊的一顆水珠,那水珠便順着康熙光潔的腕子落進池中:“朕只恨不得將你藏起來,好生守護一輩子……”
懷袖心中滾過一片溫柔,手臂不自覺環緊康熙精實的腰身,臉埋在他頸間低語:“萬歲爺的心思臣妾懂得,只是這般殊寵必惹朝臣非議……”
康熙亦收緊手臂,緩緩閉上眼,鼻息間嗅着懷袖身上的隱隱香韻,喃喃道:“朕竟不知該如何疼你纔好……”
小年夜,懷袖同康熙便在溫湯宮中留了一宿,次日清晨,請平安脈的太醫被傳來溫湯宮爲二人請脈。
待爲懷袖問過脈,老太醫臉上面露驚詫,皺着花白的眉毛問:“娘娘這幾日除了微臣爲娘娘開的安胎湯品,可還服用過別的藥物?”
懷袖搖頭:“本宮如今身懷珠胎,連日常膳食都十分小心,怎還敢亂服湯藥?”
康熙蹙眉問:“怎麼?娘娘的胎象有異?”
太醫立刻拱手道:“回萬歲,前幾日娘娘夜間淺眠,致胎象不穩,微臣爲娘娘開過一副安胎的方子,可至今不過只隔數日,今日問脈時,不但娘娘的鳳體安詳,就連龍珠亦脈象蓬勃十分健壯,呃……微臣倒有些不明白了。”
懷袖聽了雖然歡喜,卻也有些莫名,康熙卻大笑:“看來李太醫果然是國寶妙手,朕回頭必與其重賞!”
懷袖輕蹙繡眉問:“李太醫如今已告老在家中頤養,怎麼還過問宮中的這些事?”
康熙輕嘆:“當年李太醫在慈寧宮與張太醫同爲你診脈,後得知你蒙冤被逐,這些年他心中一直愧疚深重,聽聞你再懷龍珠,便主動研安胎方藥獻與朕,並言此方不必口服,只於溫湯池中薰泡,對母子皆有強身固體之效用,今日看來,李太醫這方子果有奇效,朕自然要大加欽賞!”
懷袖不禁感慨:“其實當年舊事已難掩孰對孰錯,如今卻難得老神仙這份心意,臣妾亦該好生謝他纔是。”
“你的那份心意,朕替你預備便是,你如今什麼都甭想,只好生替朕保重腹中的寶貝,這一次你臨盆時,朕一定要親自守着你們母子……”
懷袖心知康熙這也是爲着當初的那一個心結,當初她與裪兒受了委屈,如今他只想將世間一切最好的都捧在她母子眼跟前,不論是裪兒入宮後的封賞,還是她如今灼灼高華的地位。
起駕回坤寧宮時,懷袖隨康熙行出溫湯宮時,不禁回頭望向宮門上方的匾額,不由心中一驚,那原本的“溫湯沐德”四個字如今已換成“清芷芳華”。
原來昨晚並非戲言,康熙當真將這座溫湯宮苑贈與了她。
登上鳳鸞,懷袖的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掃過門楣上那金燦燦的四個大字,一縷灼灼豔陽恰照在那匾額上,刺地懷袖雙目一陣疼痛,趕緊收回眸光。
鳳鸞起,鑾駕微微晃了晃向坤寧宮迤邐行去,懷袖心下卻只覺這極致的殊寵背後,隱着莫名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