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本沒想去溫泉崖洗澡,耐不住映雪死磨硬泡,更兼下午做事時又出了一身汗,便應了她。
收拾出一身乾淨的衣裳,與澡豆並放在小巧的竹籃子裡,待天色向晚時,懷袖獨自提了盞風燈,獨自向後山的一處斷崖行。
這地方是福全偶然發現的一處天然溫泉,四季不斷由崖隙間滲出溫熱的泉水,正適合泡澡,因常年被泉水沖刷,原本堅硬的崖體上被衝出一個小小的天然石池,正可供人泡於其中,愜意非常。
懷袖之所以肯來此處洗澡,皆是因那石池其實是懸在半山崖上,周圍地勢有幾分險峻,雖然是溫泉福地,山裡的居民是不敢來的,懷袖有功夫,躍上此地實屬輕而易舉,便也洗的安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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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此番出京,只帶了李鐵隨行,兩人騎着馬很快便到了北山,然而這一次,康熙卻並未從上次那條路上山,而是另擇一條路入了山。
行至半山時,康熙略想了想,棄了開闊的山道,轉向偏僻的林間行去。
“萬歲爺,這樣走易遇猛獸,咱們不如走山路。”李鐵略顯擔憂地提醒。
康熙卻道:“倘若你想看書,會坐在人來人往的路邊兒上看麼?”
李鐵很誠實地搖了搖頭,康熙笑了,繼續向林內行。
儘管李鐵不明白爬山跟看書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但他心裡記得一點:聖心難測,既然難測,以他的文化水平,那自然是測不着的,既然側不着,就只能安生跟着走了。
果然,當康熙翻過第四個山頭的時候,終於在一樹野海棠的繁花下,看到了躺在石頭上,臉上蒙着書小憩的小人兒。
康熙行至近前,打量他臉上扣着本《容齋隨筆》,正欲擡手去翻,忽聞耳側風聲颯颯,康熙側身一閃,由石後躍出一條白額猛虎,伏在地上衝兩人呲着血口寒牙。
李鐵大驚,抽出腰間金鞭便欲與虎相搏,手臂卻被康熙按住。
“雪額?你不認得朕了?”康熙輕喚一聲,不想驚動石上小人兒的好夢。
雪額伏在地上仍呲着虎牙,聽見康熙這聲輕喚,瞪着虎眼與康熙對視片刻,漸漸收了爪子,抖了抖雪白的絨毛,搖晃着大腦袋走至近前,在康熙腿上蹭了蹭耳朵。
李鐵仍緊張地繃緊手中金鞭,怒目而視與康熙親暱的白虎,白虎擡起頭見李鐵這幅表情,多半是瞧出他不友善,呲着牙,衝着他低嗚了兩聲。
“你沒認出來麼?這就是毓妃的那隻名爲雪額的白虎,你看它還認得朕呢。”康熙說話時,用手撫摸着雪額毛茸茸的大腦袋。
低頭望着這依舊如昔日般通靈的獸,康熙喃喃道:“不知你的主人她……現下可好……”
李鐵至此方纔反應過來,這山原是毓妃娘娘被貶的廢殿所在之北山,聽聞當初娘娘出宮是身懷有孕,那眼下……
想到這兒,李鐵驀然回神,瞪大眼看着石頭上睡的男孩,再看看康熙。
康熙輕輕點頭:“如果朕料的不錯,這孩子當是懷兒的孩子。”
李鐵道:“萬歲爺今日又來此地,是不是那日便知道了這便是小主子?”
康熙搖頭:“第一眼見這孩子,朕只覺瞧着眼熟,雖然心中有所猜測,卻並不確定,直至他提及雪額,朕方確定他的身份。
因當年雪額被囚籠中半年,整日不思餐食,後突然於夜裡逃出紫禁城,朕便猜它是出去尋主的。”
李鐵將目光轉回躺在石頭上的小人兒,忍不住輕嘆:“小主子生在這山裡,着實受了些苦!”
康熙卻搖頭,深沉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淡淡道:“這孩子教養的很好,可見頗費了番心思,真正受苦的……是懷兒。”
兩人說話時,睡夢中的小人兒翻了個身,臉上蓋着的書掉落在地上,眼看要摔落在地的身子,李鐵嚇地立刻就要去接,裪兒卻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穩穩站住了腳。
“咦?你們怎麼在這兒?又走迷路了?”裪兒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康熙和李鐵。
李鐵狀態進入的很快,見裪兒醒了,就要跪地請安,被康熙一聲輕咳攔下,纔想起來,萬歲爺眼下不是萬歲爺,是黃三爺。
康熙沒回答裪兒的問題,徑自在大石頭上坐下,拿過他手中的那本《容齋隨筆》隨意翻看,卻見書頁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註,仔細看了幾頁。
仔細將那些批註看了幾頁,康熙將滿紙秀氣的字體收入眼底,含笑將書還給裪兒:“怎麼睡在山裡?既然困了就回家好好睡覺嘛,你書讀的那麼好,肯定沒人催着你讀書了。”
裪兒笑道:“牀鋪棉被太過舒服,容易使人沉溺溫柔鄉,睡在石上,因高低不平,翻個身便醒了,就能繼續看書啦!”
裪兒說輕鬆自然,儼然是平日早已養成的習慣,卻令康熙心下不由感慨,宮裡頭的貝子貝勒們,終日錦衣玉**舍華服,竟無一人有此自覺。
他知道這種話,說說容易,坐起來卻是需要相當的毅力,可見環境塑人,憑他昨日與常寧那番對答,康熙便信這孩子口無虛言。
裪兒四下張望,小聲嘀咕:“奇怪,往日我睡着,雪額都在旁邊守着,今兒怎麼不見它了?”說話時,將拇指食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記響亮的口哨。
哨聲落不久,便聽見半山腰響起一聲沉沉虎嘯,緊跟着蒿草叢一陣劇烈的晃動,扎眼,雪額已由山林中竄了出來。
裪兒原本以爲康熙見了雪額會害怕,卻見他仍面不改色地坐着,直至雪額奔至近前也未站起身。
裪兒見雪額竟也不撲康熙,蹙起好看的眉頭:“怎麼雪額不撲你?”
康熙笑道:“因爲我會馴獸。”
裪兒小臉一沉:“你騙人,既然你會馴獸,爲何昨日不馴服那隻白頭鷹?”
康熙見糊弄不過這小人兒,只得笑道:“嗯,方纔卻是胡說,真正的原因是……我與這虎曾有一面之緣。”
康熙迅速思索間,覺着眼下還時機尚不成熟,他不知懷袖是否與這孩子提及過他,因此,決定先撒個小的謊。
“可我出生的時候,雪額就與我們同住,除了娘,映雪姑姑和福公公,再有就是我師父,我卻從不知它還認得旁人。”
小人兒顯然還信不過康熙的話,康熙只覺頭頭點疼,有文化的小孩子還真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