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疆北,將軍府
立春剛過,晨曦的天光便亮的早了許多,明玉輕輕推開門,端着盛了溫水的銀盆走入房內,聽見裡間傳出固倫瑞敏公主的咳嗽聲,便知公主已經醒了。
輕輕撩開錦簾,明玉緩步行入房內,見固倫瑞敏公主正將一塊白色絹帕往枕頭下面塞。
“老祖宗,水已經倒好了,奴婢扶您起來洗漱。”明玉行至牀邊,伸手便要挽扶。
固倫瑞敏並沒有遞手給她,只道:“叫青玉過來伺候吧,你去前院將福晉喚來,我有話跟她說。”
明玉立刻應聲,轉身出去將妹妹青玉喚進來伺候,自己向着前院去尋東果兒,待東果兒隨着明玉進門時,固倫瑞敏公主已經整理好妝容,坐在炕沿翻看經書了。
東果兒進門時,正瞧見青玉將一杯酥油茶端在固倫瑞敏面前,便走過去伸手接過油茶碗,對青玉道:“你去吧,這兒有我伺候。”
青玉將茶飯交給東果兒,行了禮,緩步退出門外。東果兒坐在炕沿上,小心將油茶一點點吹涼。
固倫瑞敏望着東果兒,片刻,輕聲道:“我想這兩日就啓程。”
東果兒聽見固倫瑞敏公主這麼說,握着銀湯匙的手頓了頓,繡眉緊蹙,擡眸看向固倫瑞敏公主問:“額娘這是要去哪兒?”
“我想去一趟京城,去瞧瞧我皇嫂。”固倫瑞敏公主說的輕巧,彷彿這件事與飲水喝粥是一樣簡單自然的事兒。
“額娘……”
輕擡了下手,固倫瑞敏公主打斷了東果兒下面的話,明亮的眸光,始終平靜溫和,擡起手,將東果兒鬢邊的一縷頭髮撥至耳後:“這些年,你也生了好些白髮。”
東果兒垂下眼簾,緊緊呡着脣,儘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固倫瑞敏公主繼續道:“你不用着緊我,我入京就是想去走走親戚,幾十年了,我再不去,與我一輩兒的老人兒,怕是再也見不着嘍……”
東果兒沒在說什麼,默默地點了下頭,掩着脣出去安排了。
隔日,東果兒替固倫瑞敏公主收拾好了行禮,本欲跟着同去,固倫瑞敏公主誰也不帶,只點了明玉和青玉兩個常日伺候她的丫頭,並路上趕車的幾個幾個小廝,連葛吉泰派來護送的親兵都一概退了回去。
東果兒和葛吉泰雙雙站在烏闊臺哨卡城樓上,望着固倫瑞敏公主的馬車進行漸遠,東果兒在忍不住伏在葛吉泰胸口痛哭失聲。
“我今日清晨給額娘收拾行李時,從額孃的枕頭下面摸出一塊帶着血的帕子,額娘此番入京,怕是……怕是……”東果兒說至此,喉頭哽咽再說不下去。
葛吉泰也紅了眼圈,手溫柔地擁着東果兒的肩膀,沉聲道:“額娘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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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袖幫着福全將最後一個酒罈子搬上車,撣乾淨身上的塵土,轉身回至院中,卻見裪兒正坐在一樹桃花下望着棋盤發呆。
懷袖走至近前,探頭瞧了眼那副殘局,好奇問:“裪兒你今日不用去聽夫子講學麼?”
裪兒擡臉,一雙明亮澄澈的眸子望着懷袖,噘着小嘴道:“不是我不想去,是夫子不讓我去。”
懷袖皺眉:“爲什麼?是不是你又調皮了?”
裪兒搖頭:“昨日夫子講釋《道德經》中的養生主一篇,卻跳過了開篇,直接從‘庖丁爲文惠君解牛’講起,孩兒問夫子爲何不講開篇,夫子卻說,開篇於讀書人修養無益,孩兒與夫子辯駁,接過就被夫子趕回來了。”
懷袖笑問:“你是如何與夫子辯的?”
裪兒微眯了眼,表情認真道:“夫子說開篇莊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爲知者,殆而已矣!’此番乃勸解人不必追求學問,是以延誤讀書人之誤讀。
孩兒說,讀書不應以偏概全,莊子開篇種在後面的‘爲善無近名,爲惡無近刑,緣督以爲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意思是教導人做事當順應自然之理,如此方可護衛自身,保全天性。”
將這一番話說完,裪兒擡起明亮澄澈的眸子望着懷袖問:“娘說,裪兒說的對麼?”
懷袖輕輕點頭:“裪兒說的的確是沒錯,可村子裡的小夥伴都去上學了,你整日獨自一人,不覺得孤單麼?”
懷袖話剛落,從屋裡出來的映雪笑着插話道:“要我說,學堂裡的夫子,還沒小主子讀的書多呢,不去就不去,沒啥大不了的!”
映雪說話時,將手中的木箱給懷袖瞧,笑道:“你看看,上月初福全剛買回來一整箱蠟,這才過了過久,就見底兒了。”
懷袖回頭望向裪兒,裪兒卻調皮地衝着懷袖吐了吐舌頭,蹭到懷袖身邊,抱着懷袖的胳膊笑嘻嘻道:“上回姨娘送來的那些書,孩兒都讀完了,下次福公公進城時,再讓姨娘送些書來吧。”
懷袖疼溺地點了下裪兒的鼻尖,笑嗔:“你個小書蟲,送多少書來都不夠給你啃的!”
裪兒呲牙一笑,露出臉蛋兒上兩朵深深的梨渦,探身從桌上拿起書卷往懷裡一踹,縱身向門口一躍,順帶吹了聲響亮亮的口哨。
哨聲剛落,從屋子側面竄出一條白色的影子,追隨着裪兒矯健靈動的身子奔出門外,轉眼,一人一虎兩條活潑潑的影子一齊不見了。
映雪將還沒晾曬好的茶也端出來,放在院子裡的木架上,笑道:“小主子這份愛讀書的性子,可真真兒地跟主子一模一樣,若是在城裡,恐怕早就被傳做神童嘍!”
懷袖卻道:“讀書是好事,可明白事理,至於求取功名,我卻並不想裪兒謀求官途。”
說至此,懷袖輕嘆:“一來,裪兒的身份與旁的孩子不同,二來,仕途複雜,人心叵測,我只望他這輩子能安安穩穩,做些他喜歡的事就好!”
懷袖話落,門口閃入一個青衣素衫的身影,接着懷袖的話笑道:“好個懶惰的孃親,孟母爲其子三遷其居,你這爲孃的倒好,專教自己的孩兒不思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