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聽着映雪哭的無助,原本已力氣透支的懷袖心裡頭,突然劃過一絲敞亮。
不行!
她懷袖生來就不信命!當初決定出宮的是她,毅然不同月牙離開的也是她,她留下來,就是爲了好生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可不是爲了來這山溝裡喂狼的,不論如何,她一定要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思及此,懷袖將嘴裡的布子死死咬住,拼盡最後一聲力氣大叫一聲……
“咔擦!”
“咻……”
“哇……哇……”
這幾個聲音攙和在一起,驟然地爆出來,將站在房中痛苦的映雪驚地愣在了當地,不哭了。
懷袖強撐着虛脫着身子,望着傻站着的映雪,低弱道:“還愣着,還不……剪,臍帶……”
映雪彷彿被這一句話驚醒了一樣,立刻撲到牀邊,顫抖着手用燒好的剪子將臍帶間斷,將哇哇啼哭的小娃兒抱起來,小心翼翼包裹進事先準備好的小被子裡。
抱着襁褓撲在懷袖身邊:“主子,終於生了,你快瞧瞧,快瞧瞧呀,是個胖小子!”
此刻的懷袖哪兒還顧得上瞧兒子,只覺汗水將眼睛醃的又酸又疼,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頭一歪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映雪緊緊抱着小娃兒,剛給懷袖掩好被子,就聽見外面一陣鳴着響哨的箭矢嗖嗖響了幾聲,緊跟着便是狼羣的陣陣哀嚎。
方纔那“咔擦”的一聲,映雪聽得清楚,是外廂木門被撞倒的聲音,而這個哨聲,映雪更是熟悉,以前木蘭行圍的時候,康熙御用的羽翎箭就是帶着這樣明亮的哨聲。
“主子,主子你快醒醒呀!萬歲爺來了,萬歲爺來接咱們了!”映雪興奮地用力將剛剛昏睡的懷袖搖醒。
懷袖緩緩掙開迷迷糊糊的睡眼,耳邊聽着映雪不住喊“萬歲爺”,勉強撐着精神將目光移向門口。
此時,外面原本前赴後繼的狼撲已經漸漸沒了生息,能聽見的狼嚎似乎也已經奔去了很遠的山頭。
在一片寂靜中,木門突然被人猛地由外推開,映雪正欲開口,見着眼前這位高大威猛的男人時,立刻驚地瞪大了眼,一臉警覺地護緊懷裡的孩子和身後的懷袖。
“你,你是誰?”
而此刻躺在牀上的懷袖,卻已瞧見了來人的面容,眼中一帶着一絲驚訝,卻因體力透支,只低低柔柔地問了一句:“巴根,你怎麼來了……”
————
女人坐月子,至少一個月出不得門,見不得風,最好連人都少見,只要在房中靜靜地修養就好。
巴根將隨身帶來的草原純奶酪,用蒙古刀削成小塊,在碗中添了開水仔細融化,再往裡頭添些紅糖,親手端進房內給懷袖。
儘管巴根做的如此細緻,可映雪卻總悄悄地背地裡翻他白眼。原因很簡單,這個男人一點兒禮數都不講。
隨意進出懷袖的房間不說,他進去的時候,還不許旁人進去,連映雪也給轟出來過,讓人感覺懷袖就像他一個人的似得,這令映雪頗有種鳩佔鵲巢的不爽。
只懷袖待他卻是難得的好脾氣,儘管映雪也曾跟懷袖抱怨過巴根的魯莽,但懷袖總勸她,說巴根至少救了她們四條命,能擔待就多擔待吧。
到了第五天頭上,懷袖給兒子喂完了奶,將小不點兒交給映雪時,擡眼時見巴根又是那副彆扭的模樣站在她的房門口。
懷袖笑着對映雪說:“你先帶他出去曬曬太陽,我跟巴根汗王有話說。”
映雪雖然一臉的不樂意,卻不得不抱着孩子出去了。
巴根跨步行至懷袖房中,順帶反手將門關上。
“你想好了麼?如果你想好了,我這就回去準備,等你坐滿月子,我就派人來迎你!”
懷袖仰起臉,望着巴根明亮的黑眸子,露出溫和笑靨:“巴根,不論你問我多少遍,我還是那句話,我哪兒也不去!”
巴根兩條濃濃的眉毛弄成疙瘩,低身蹲在懷袖牀前,一把將懷袖的手抓握在厚實有勁的手掌裡。
“爲什麼?當初你因爲要入宮才拒絕我,如今你已經被那個皇上給趕出來了,卻爲何還要守着他?你心裡明明根本就不喜歡他!”
懷袖俏臉微沉:“我自然是喜歡他的,否則,我怎會生下他的兒子!”
“騙人!你喜歡的是當年在草原上,那個比騎射贏了我的納蘭容若!”
巴根的語氣堅持而肯定,卻令懷袖怔愣在了當下,盯着他看了片刻,懷袖才吶吶道:“你……如何知曉此事?”
“那晚我見你一個人在草甸子上舞劍,本想過去跟你說說話,卻無意間聽見了與納蘭容若說話,我就明白了,他已經摘走了你的心。”
巴根說至此,輕輕嘆息道:“當時,我被那個納蘭容若贏得心服口服,我敬他是條漢子,人長得俊俏,又比我斯文有學問,便悄悄離開了。
可是我心裡,對你卻始終沒變過,你知道嗎?當我從大閼氏那兒看到你二姐的信,說你被流放在荒山裡頭,我差點帶着我的蒙古兵來攻城!”
懷袖眼皮子一跳,沉聲道:“巴根,不許胡言!
你眼下已經被封了蒙古汗王,即便不爲你自己想,也需爲你的子民着想,當今萬歲的鐵騎剛踏平了葛爾丹的烏蘭布通,你也想血染草原麼?”
巴根卻將眼一瞪怒道:“我纔不怕他,要不是怕他傷害你,我早就想這麼幹了!”
懷袖也將美目一瞪,厲聲道:“你再胡說,就立刻出去,我再不想見你!”
巴根是個烈性的硬漢,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懷袖變臉。
從懷袖幾歲上第一次隨着固倫瑞敏公主去草原,大閼氏聰古倫牽着懷袖的小手,將她牽到巴根面前的時候,巴根便將她如露水一樣的眸子,和如風鈴草一樣美麗的笑靨刻在了心裡,從此再也沒有哪個女子能替代懷袖在他心裡的位置。
見懷袖此刻沉着俏臉,巴根只得改了語氣,低聲道:“你莫動氣,我不說這個了……前陣子我獨自入京去尋納蘭容若,想問問他爲何不照顧好你,才知道,原來他已經死了一年多了!”
巴根說話時,將水吊子上的開水給懷袖倒了一杯。
懷袖始終低垂着眉睫,接過水杯淡淡道:“我絕不會同任何人走,即便容若活着,他來了,我也是這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