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對二姐突然生出一股濃濃的心疼,那些日子,她所經歷過的疼,都被一顆堅強的精製玲瓏心,打磨成一根根驚豔奪目的翎羽,裝點着二姐如今周身璀璨。
難得閒暇的冬日午後,姐妹二人正挽手閒聊,素兒突然跑進屋裡,一對驀然瞪大的眼睛裡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詫,喘着粗氣說道:"二格格,小,小格格……"
"怎麼了?有話慢慢說,紅晴,遞杯水給素兒。"朱赫塔娜微微皺起眉心。
紅晴趕忙倒了杯水給素兒,素兒此刻哪裡顧得上喝水,推開紅晴的手,努力平復着,急促地喘息說:"二格格吉祥,小格格吉祥,雪雁回來啦。"
"什麼?"懷袖和朱赫塔娜同時尋聲站起來。
"她人呢?在哪兒?"懷袖緊張地問。
"還愣着幹什麼,你們還不快去把雪雁帶過來。"朱赫塔娜情急,對紅晴和素兒斥道。紅晴和素兒被這一吼,才反應過來,爭着向外跑,一着急,兩人竟並排擠在門框上。
"姐,太好了,找了這些日子,沒想到她竟然自己回來了。"懷袖激動地握緊朱赫塔娜的手。
"是啊,我還以爲……"朱赫塔娜扶着茶几緩緩坐回炕上,強壓下內心的激動。
雪雁畢竟是朱赫塔娜自疆北帶過來的陪嫁丫頭,她和紅晴倆人雖然是隨身侍女,朝夕相伴至今,其實早已情同姐妹,自從那日後,她便打發人四處打聽雪雁下落,竟沒絲毫消息。
雪雁跟着紅晴走進屋內,一眼看見坐在暖炕上的懷袖,兩汪清淚順着腮邊滾落下來,一頭撲倒在懷袖腳下連連磕頭:"小格格,雪雁該死,沒照看好您……"
懷袖和素兒一同將雪雁從地上拉起來,朱赫塔娜讓紅晴給她搬來一個木凳坐下,等她哭的稍停歇,朱赫塔娜便詢問她這些日子的着落。
雪雁只說她當日因與懷袖走散,自覺無顏再回兵部尚書府,便獨自出了城,去了護城河邊欲自絕餘生。
卻沒想到被一戶莊戶人家救起,昏厥數日,又略休息調養後,得知城內的紛亂早已平息,終究因想念舊主,身體略可下地行走,便辭了救命恩人尋進城來。
朱赫塔娜只搖頭感嘆:"你可真是個癡丫頭。"
懷袖卻興奮地握緊雪雁的手說:"你真是個傻子,白白的怎麼想到要去輕生?幸好沒死成,我還託小安子去紫鳳樓打聽你的消息,我和姐都急死了,專門派了人連尋你數日,也沒個音訊。"
"雪雁讓二位主子擔心了。"雪雁說着又跪下磕頭。
懷袖趕忙扯住她:"明兒就大年三十兒了,你既回來,我們也可安心過個團圓年啦!"
晨曦,溼漉漉的寒風嗖嗖地往人領子,袖管兒裡竄,天還沒亮透,素兒端着銀盆進來時候,凍地直搓手。
大年初一,懷袖特地起了個大早,往年在將軍府,今兒是掙壓歲錢的好日子,如今她進了京,平日裡可以淘氣打諢,可新年這樣的大節,她該如何行事,心中還是有幾分數的。
大早讓素兒和雪雁伺候着精心梳洗,換了新衣,給丫頭嬤嬤們散了壓歲錢,便叫兩個丫頭陪伴向前院的正廳而去。
正月初一大早天不亮,兵部尚書馬爾汗就進宮去給皇上朝賀新春了,朱赫塔娜帶着家裡的宗族女眷,在正堂側面的祠堂祭祖。
祭祖完畢,衆內室女眷們分別按輩分長幼,給朱赫塔娜獻茶,朱赫塔娜則挨次給衆人發紅包,領着來賀歲的小孩子,還有紅繩穿的金銀錁子小元寶等吉祥物件兒另加賞賜,以討吉祥平順。
懷袖直到衆女眷紛紛禮茶完畢後,提壺親手斟了一杯熱茶,雙手奉着,緩步走到朱赫塔娜面前,說:"二姐,這是我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舊日在疆北,今日按例,我會跪奉阿瑪額娘一杯茶。
今日,小妹將這杯茶奉於二姐,這半年裡二姐待我的情,以及我與二姐的姊妹連心,全都在這一盞熱茶裡了。"說完雙膝跪地,雙手恭恭敬敬地將茶盞奉在朱赫塔娜眼前。
朱赫塔娜聽見懷袖這幾句話,眼圈早鑲了紅邊,手微顫着接過懷袖手中的杯盞,掩着淚仰起臉一飲而盡。
朱赫塔娜自打獨自遠嫁進京,過了幾個新年就積攢了幾份蒼涼。
今年幸有懷袖相伴,也算一解她多年的思鄉苦情,可以憶起疆北:那凍得僵硬金黃的沙棗,圍坐暖爐前口中漸漸消融的甜香乳酪,還有帶着年幼的齊步琛在廊下敲打冰凌時,傳出天外的銀鈴般的輕朗笑聲……
"二姐,我還有一件東西送你。"懷袖說着,故作神秘地將手背在身後。
"什麼好東西,還神秘兮兮的?"朱赫塔娜問道。
"姐,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送你,那些金銀的物件你見多了,我能送你的,也就只有我的一份心意了。"說罷,從袖管裡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塊淡紫色的絲絹繡帕。
朱赫塔娜從懷袖手中接過絹帕,展開來看,上面用綵線細細秀着一枝神韻卓雅的臘梅。
"好生精巧細緻的繡工。"朱赫塔娜由衷讚歎。旁邊衆多女眷也紛紛爲這精巧的繡工感嘆讚譽。
"二姐,這些年你獨自掌管這麼大一個府宅,其中的酸楚滋味自不必多言,妹妹也都看在眼裡。你我生在官宦貴胄之家,雖然衣食用度比旁人強許多,卻終究無法選擇自身的去處。"懷袖說此話時候,眼內閃過一絲悲切。
"不過"懷袖緊跟着話鋒一轉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如今二姐終究如這冬日裡傲雪凌霜的臘梅,可以迎風綻放,那日你對我說的話妹妹都銘在心內。這塊帕子就替我陪在姐姐身畔吧。"
"懷兒……"朱赫塔娜顫抖着聲線,伸手緊緊握住懷袖的手。胸中一時孤獨,悽婉,溫暖,親暱,慨嘆,驕傲,惋惜十味繁雜排山倒海而來,緊緊壓住心口讓她說不出話。
朱赫塔娜沒想到懷袖剛過及笄之年,竟然有如此體恤細膩的心思,幾乎句句戳中她心坎兒裡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