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康熙專程爲施琅將軍在圓明園舉辦宴席,接風洗塵的日子。
懷袖因前一日被欽點爲施琅將軍撫琴,一早起來便未像往日一樣,先去御茶房。
前一日已交代過福全,今日宴席,侍茶全部由其全權料理,直到懷袖撫琴畢。
懷袖剛起了牀,正推開軒窗向外瞧,便瞧見映雪捧着一隻小瓷罐進來,將瓷罐中的水小心翼翼倒進銅面盆內。
懷袖微感詫異道:“怎麼你也早早地出去踩晨脂了?”
映雪笑道:“以前翦月姐姐在的時候,每逢姑娘要出頭露臉兒的大日子,都必定親自去採了晨脂爲姑娘淨面,而今翦月姐姐不在了,我也當不輸於她纔是!”
映雪話剛落,渙秋也走了進來,照樣抱着一個青色的小瓷罐。
渙秋走進來,一眼便瞧見了桌上映雪帶來的那隻瓷罐。
“你可也是踩晨脂去了?”渙秋笑問。
映雪點頭笑道:“我的已經倒進盆子裡了!”
懷袖卻心中頗感動容,這兩個丫頭前一日什麼都沒說,卻不料都暗暗揣在心裡。
自從翦月去了,她幾人待懷袖的情分,反而越發濃了幾分。
懷袖走至近前,輕嗅了嗅渙秋瓷罐內清香的晨脂,囑咐道:“這罐子就留着吧,過些日子秋海棠開了,我給你們做些胭脂膏子用。”
映雪答應着,捧着罐子去了,剩下渙秋留在房內伺候懷袖梳洗打扮。
“姑娘今日好容易得了個露臉的機會,我給姑娘好生打扮打扮!”
映雪說話時,將懷袖的髮髻小心分開,梳子上沾了些許的香桂油,將一把青絲利落地綰了個高高的青雲髻。
“爲何今日梳這個樣式的?太過華麗惹眼!”懷袖側目瞧着鏡子裡的,面色顯出些許不適。
“當年楊妃爲唐明皇撫琴,皆綰此青雲髻,因而又名高華髻,最是喜慶宴席上用的,姑娘今日是爲施琅將軍撫琴,以慶將軍凱旋,此妝正合時宜!”
懷袖略想了想,便也沒再堅持,任由渙秋在衆多暫緩首飾中一一甄選,而後爲其細細地戴在髮鬢間。
自從翦月去了,懷袖對於先前一味謙遜禮讓的做派漸漸改了許多,並不再刻意遮掩昭華。
“姑娘今日還帶着繞樑琴麼?”待懷袖裝扮穩妥,映雪小心翼翼詢問。
她們幾人皆知,自從容若離京之後,懷袖就再未碰過這駕琴。
懷袖回眸看了眼牆角孤落的繞樑,略想了想,輕輕點了下頭。
映雪和渙秋陪侍懷袖同至圓明園的時候,衆多大臣已紛紛入列席間。
懷袖向後殿行時,瞧見殿前的浴室欄杆下,羣臣圍攏着一位身着四爪青蟒補子的武官。
因此人身材高大健碩,立於衆文臣中間,儼然是鶴立雞羣,懷袖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剛受封奉恩將軍的施琅。
雖然也算是舊識,懷袖只遠遠地瞧了眼施琅,便疾步向後殿行去。
施琅雖被衆臣圍攏其中,卻也遠遠地看見了盛裝華服的懷袖,只見她垂目匆忙向後殿行,氣質與那日撫琴奉茶,又有所不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而這一幕,卻落在了另一個衣香鬢瑤的妃嬪眼內。
纖長的玉指輕輕攥握,越來越緊地扣進手心的肉裡,殷紅如血的脣沉聲道:“果然,不出本宮所料,施琅與她亦有所瓜葛,這一次,本宮定不饒這賤婢!”
旁側有隨侍宮女悄聲提醒道:“娘娘且小聲些,仔細身後……”
聞言,華貴身形驟然轉身,卻瞧見幾位攜了家眷的京官,正向這邊迤邐而來。
行在最前面的,便是兵部尚書馬爾汗,他身側身着華麗吉服的,正是其嫡福晉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以往很少出席宮中宴席,今日施琅接風喜宴,卻特地隨着馬爾汗入宮,因此格外受人矚目。
朱赫塔娜遠遠地便瞧見了被衆人簇擁的裕妃,脣邊嗪了笑靨,款步行至近前,低身盈拜道:“命婦朱赫塔娜,恭請裕妃娘娘金安!”
裕妃心內本就對將軍府的這對姐妹厭惡至極,此時仔細瞧了眼朱赫塔娜的項上朝珠,竟然是墜着三眼天珠的一品誥命。
宮中有規矩,一品誥命與妃位齊階,見面時只需見平禮即可。
如今朱赫塔娜先低身下拜,旁側又衆目睽睽,裕妃即便再受寵,也不過是僅僅是個妃位。
狠地咬了咬脣,裕妃上前一步款拜道:“尚書福晉多禮了,多日不見,福晉可身體安泰?”
朱赫塔娜美麗的玉顏始終噙着淡淡笑意,緩緩起身道:“裕妃娘娘不論何時得見,總是如此風姿高華,灼灼惹人側目!”
裕妃聞言,輕笑道:“福晉此言有失,如今宮內誰不得知,萬歲爺身邊的那一位,纔是真正的惹人側目呢,後宮還沒入,就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裕妃說話間,自顧自笑起來,轉而又突然擡眸道:“哎呦,瞧本宮這記性,本宮倒是忘了,你是懷袖的親姐姐呢,恕本宮一時口誤罷!”
裕妃徑自調笑一番後,轉身便欲向內殿行。
朱赫塔娜自知她這番言辭是故意說與自己聽,略想了想,淡笑開口道:“多謝裕妃娘娘提點,小妹先前被貶,我原以爲是討皇上厭棄。
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能博得萬歲爺龍心眷顧,是我府門之幸,亦是懷兒的厚福深恩,看來我回府還得再多燒幾注高香呢!”
朱赫塔娜話落,緩緩擡起美麗的鳳目,正對上裕妃勾着陰狠笑靨的眸子。
雖然裕妃身爲宮妃,且不論品階,亦比朱赫塔娜顯得氣勢略勝一籌。
可朱赫塔娜畢竟是受封於將軍府的滿八旗格格,出身本就比身爲漢軍旗的裕妃高,亦是絲毫不懼眼前風頭正勝的娘娘。
四目相視,頓時風雲暗涌。
而此一幕,竟一絲不差地落入不遠處一位搖着玉骨折扇的翩然男子眼內。
男子狹長的丹鳳眼微眯了眯,輕輕搖動着手中摺扇,菱形薄脣勾出玩味淡笑,如果他沒記錯,那正在入京途中的一行人馬,今日便可進京。
到時,幾家歡喜幾家愁,還當真說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