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婢女,勤嬪娘娘送了錦服來,傳口諭,特點了你名兒!"菖姑說完,回頭看了眼捧着錦服的女官。
懷袖擡眸,見那女官正是勤嬪的貼身侍女銀鈴兒。
銀鈴兒見懷袖望着自己,偷偷對她眨巴了一下眼,脣邊牽出甜甜笑靨。
"規矩你都知道了吧?"菖姑冷聲問道。
懷袖點頭,垂目道:"勞煩姑姑提點,奴婢都知道了。"
菖姑點了下頭,冷聲道:"知道了還不快去幹活!"
懷袖垂目躬身後,帶着銀鈴兒向嬪妃的浣衣池行去。
偷偷回眸看菖姑走遠,銀鈴兒衝着其後背吐了吐舌頭,撅着嘴道:"哼!不就是個尚衣局的女官麼?有什麼了不起的,哎!她不知道你之前的身份麼?還敢跟你這麼說話!"
懷袖接過銀鈴兒手中的衣衫道:"你沒聽說過麼?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如今在這裡做事,跪她管,自然要看她的臉色。"
銀鈴兒聞言,也只得無奈感嘆,擡眼看水中懷袖一雙傷痕累累的手,驚叫道:"哎呦我的天老爺!這,這,怎麼纔來了一月,這雙纖纖玉手就給操磨成這個樣子啦!真是作孽!"
說這話,銀鈴兒將懷袖的一雙手由水裡拎出來,滿眼皆是濃濃的疼惜。
"沒事,你瞧這樣都是好多了的,換了前幾天,估計你看都不敢看!"懷袖笑盈盈欲將手縮回來,卻被銀鈴兒推至旁邊道:"這衣裳我來洗,你且歇一會子去。"
懷袖心中動容,卻仍將她推開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若是被那菖姑瞧見,等你走了,我又要挨一頓鞭子!"說話間,已從銀鈴兒手中接過衣裳繼續搓洗。
銀鈴兒看着懷袖佈滿傷痕的雙手,輕嘆道:"你莫怪我們主子這會子纔派我來,實在是之前月牙公主說過,老祖宗特別放下話,我們主子掰着指頭算至今日正滿一月,這纔敢……"
"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我的事既已惹怒了老祖宗,亦不能再連累旁人,你回去將我的話帶於熙嵐,她能惦記着,我已感激不盡,就不用再來了!"
銀鈴兒輕輕點了下頭,正欲開口,卻見尚衣局掌事太監王公公,滿臉恭敬地引着一個身着四爪青龍補子,頭上三眼頂戴花鈴的官員走了進來。
王公公一邊陪在左右一邊陪着笑臉兒,拱手哈腰道:"奴才這賤地怎好弄髒了王爺的貴足,王爺若是有衣裳要洗,奴才親自去取便是。"
懷袖回眸一瞧,目中微感驚訝,卻又帶着一絲欣然喜色,來的這位正是恭親王,常寧。
常寧拎着濺了些許泥點子的朝服下襬,剛跨進院中,一眼便瞧見站在浣衣池邊的懷袖。
"本王入宮辦事,身上怎可能帶着備用的朝服,只弄髒了一點點,怕萬歲爺見了有礙觀瞻,來淨下水,這用不着你伺候,就讓她給本王爺略洗洗便是!"
常寧說話時,順手指了下懷袖,順帶將王公公打發走了。
銀鈴兒見此情景,很識相地給常寧跪了安便走了,其他宮女極少見着親王貝勒親臨此地,皆紛紛自覺地請安迴避出去。
偌大的院子,頓時只剩下懷袖和常寧二人。
懷袖正欲給常寧施禮,常寧卻擺了擺手道:"此處就你跟我,就免了這些虛禮啦!"
懷袖噙着笑站起身,看了看常寧朝服底邊兒上的泥點子,笑道:"奴婢給王爺洗洗袍子吧。"
常寧低頭看了眼,不耐道:"這點兒泥洗什麼洗,一會子幹了一拍就掉了!你曉得本王爺不是來洗衣裳,而是專程來尋你的!"
懷袖呡着脣半晌,不禁輕聲問道:"他……沒事吧?"
常寧聽見懷袖問起這個,不禁指着她的鼻尖兒怒道:"你呀你,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居然敢私闖宮禁,還公然爲着容若找上明府去求情,我真不知你是爲着救他,還是爲着害他!"
懷袖扎聽此言,一時沒反應過來常寧話裡的意思,蹙眉問道:"王爺此言何意?"
常寧狠狠翻了懷袖一記白眼,無奈道:"萬歲爺再糊塗,也不至於分不清容若與明珠之別。
那日,萬歲爺只說查看明珠家產,半個字都未提及容若,根本就沒他什麼事,你偏偏去攪合。
這下好了,就算是萬歲爺不開口,老祖宗哪兒也說不過去,次日便將容若傳入宮內查問此事。"
懷袖聞言,驚愣在原地,只怔怔望着常寧半晌無語。
她萬沒想到,自己原是一番好意,卻是反過來連累了他。
顫抖着雙脣,過了片刻後,懷袖才輕聲問:"那……老祖宗究竟如何決斷此事?"
常寧輕輕嘆息,垂目道:"經你這一折騰,容若雖然無罪,卻也不能在京城待了。"
"啊!"懷袖聞言,身子猛地晃了晃,險些摔倒,幸而被常寧一把扶住。
"按照老祖宗的意思,他與你之私情已是犯了宮規國法,必要重責。
幸而容若的《通志堂集》已撰成,顧貞觀,徐乾學,張廷玉,還有你的老師吳漢槎等人帶着手稿一起去見萬歲爺,朝中許多文官都寫奏摺力保容若,就連陳廷敬都說了話。
萬歲爺愛惜其才華,又無奈老祖宗勒令不得留其在京,便降旨割去容若的御前一品侍衛,降至四品,赴疆北,盛京至雅克薩一帶繪製境域全圖,即日便要啓程了。"
懷袖聽聞常寧此番講述,口中喃喃道:"盛京,雅克薩一帶地處極寒,容若身子孱弱,又患有重疾,如何能捱過此番漫途顛沛?"
常寧無奈道:"這也是萬歲爺愛惜容若之才,保全了個四品的職務,若按老祖宗的意思,便同其父明珠一同關去了獄神廟!"
懷袖愣怔怔瞧着緩緩流淌的池水,心內五味繁雜。
常寧忍住不嗔道:"這件事原本簡單的很,都怪你這一舉婦人之仁,我以爲你跟旁的女子不同,可誰知關鍵時刻,你也同是頭髮長見識短!"
說至最後,懷袖再忍住不這一個月的壓抑,少有地慟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