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懷袖起身走至桌邊,親手將茶盤端過來,爲自己與容若各斟了一杯清茶。
漸漸地,壺漏將涸,燈焰已昏,燭臺上血紅的燭淚堆得老高,只有遠處"的篤的篤--當"的擊柝聲淒涼地響着。
懷袖用頭上的銀簪輕輕撥弄着燈芯,容若將茶盞放下,側耳傾聽少時,說道:"我聽着外面好似下雪了。"
"是麼?我去看看。"懷袖站起身,並沒有開門,而是將旁側的軒窗輕輕推開。
果然,外面不知何時已經飄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粒子。
"'寒輕夜淺繞回廊,不辨花叢暗辨香',你可還記得去年雪夜,你陪我捉迷藏?"懷袖伸手接了一顆細雪在手心,側臉淺笑問道。
容若扶着錦榻緩緩站起身,走至懷袖身畔,輕聲道:"我怎會不記得?那時的光陰雖短,卻是我這幾年的生命中最爲溫暖和芬芳的光陰。"
容若話落,伸手取下旁邊屏風上的鶴氅披在懷袖纖弱的肩上,溫聲道:"好好照顧自己,我……該走了。"
懷袖聞聽,緊張地一把拉住容若衣袖道:"此時距離天明尚早,爲何這早就要走?"
容若轉過臉,眼中依舊滿含寵溺,捏了下懷袖勝雪的臉頰,溫和道:"傻丫頭,眼下剛開始下雪,我此時走,腳印還可被雪掩蓋,待雪下地厚了,我還如何能走得了?"
說罷,伸臂將懷袖攬入懷內,深沉道:"我既然已無法保護你,就更不能再拖累你!"
懷袖雙臂緊緊環住容若腰身,將臉深深埋入容若頸間,努力呼吸屬於他特有的氣息,她知道,今日一別,他日若還有機會相見,還不知各自境況如何。
這一刻,容若和懷袖均深深體會到,生離比死別更叫人難受數倍!
"答應我,千萬不要再抗旨,好好地,跟召羽郡主完婚……"懷袖眼中滾着淚,心裡更是如刀絞疼,卻仍開口相勸。
容若輕輕搖頭,懷袖卻急道:"我若知道你不好了,我也絕不獨活於世!"
容若嘆息,凝着懷袖的眼睫,顫聲道:"傻丫頭!"說完,鬆開懷袖,轉身拉開門走入蒼茫雪夜中。
懷袖疾步追趕至院外,哪裡還有容若的蹤跡。
淒冷的風夾裹着雪片撲打在臉上,如針刺般地生疼,懷袖卻如全無知覺,身子倚着門框,任由淚雨磅礴。
容若這一走,彷彿抽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溫暖,身體也沒了支撐的力氣,順着門板跌坐在雪地裡,任由風雪在周身肆虐。
福全帶着幾個小太監正在院子裡巡夜,途徑書房門口時,正瞧見懷袖坐在雪地裡哭。
福全嚇地奔至懷袖身邊,也不顧主僕有別,一把將懷袖從地上挽扶起來,忍住不念道:"我的祖宗,你身子纔好了沒兩天又如此,這是成心拿着自己的身子做耍玩兒是吧?"
懷袖此刻已經哭地渾身癱軟,勉強被福全拖回房內,福全安置好了懷袖,回頭衝着幾個跟着巡夜的小太監怒道:"都是死人麼?還不去尋翦月姐姐來!"
幾個小太監聞聽才反應過來,爭搶嚮往門外奔。
過不多時,翦月,映雪,渙秋,憐碧四個大丫頭全跑了來,眼見懷袖臉色已被凍得泛青,雙脣血色褪盡。
翦月急道:"這是着了急風,你們快去灌湯婆子,再熬濃濃地一鍋老薑紅糖給姑娘灌下去,或許還能驅散體內的寒氣。"
另外三個聞聽,趕着去做,翦月與福全將懷袖擡至裡間牀幔內,又讓福全去懷袖房裡抱了厚被子來緊緊裹在身上。
幾個人直忙亂至三更,懷袖卻始終沒出一絲汗,人也昏迷不醒,翦月等幾人只感覺不好,果然,天還不亮,懷袖身上便燒地如火炭一般。
福全趕着往太醫院去尋大夫,剛走至乾清宮前,只見一乘綠頂棉轎緩緩擡了進去。
福全一眼便認出這是清早去給康熙請平安脈的李太醫的轎子。
因李太醫年事已高又每日給康熙與孝莊兩處請平安脈,康熙便特准他雪天出診可乘轎在宮內行走,旁人萬不會有此等待遇。
福全此時也顧不得此處是康熙寢殿,一把上前拉住轎杆,急道:"李太醫,此刻尚早,可否先去我們宮裡看看,晚了公主師怕又要……"話沒說完,淚先涌了出來。
李太醫撩開轎簾子,見是福全,詫問:"你說公主師怎麼了?"
"渾,渾身燒的跟火炭一樣……"福全邊哭邊說道。
李太醫聞聽,皺起眉爲難道:"高燒是急症,須得馬上診治,可眼下正是給皇上請平肝脈的時辰,這……"
正在此時,李德全由昭仁殿內走了出來,看見李太醫,笑道:"皇上剛洗漱完,還未用早膳,太醫請進去吧!"
李太醫無奈地望了一眼旁邊涕淚橫流的福全,轉身向昭仁殿內行去。
福全眼見李太醫就要走進昭仁殿,他知道,這一進去至少也要大半個時辰才能出來,懷袖那邊還指不定會出什麼狀況呢!
福全小眼睛一轉計上心頭,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拼着命一試了,若是不成,他福全就算是丟了這條命,也算報答公主師對他全家的照護。
思及此,福全將心一橫,一把撲過去抱住李太醫的腿,大聲哭喊道:"李太醫,您不能見死不救呀!您若是此刻不去,公主師恐怕性命不保……"
李太醫和李德全聽見福全這扯着嗓子的哭喊聲,均是一愣。
他二人萬沒想到福全居然敢在乾清宮昭仁殿門前叫嚷,這可是康熙起居的地方,以往那些朝廷大臣們在此說話,都需提着一萬分的小心,唯恐驚擾了聖駕,誰有膽子在此處喧譁?
李德全氣急,走過去一把將福全從地上拎起來,道:"你個小猴兒崽子,想死了不成!"說罷,拉起福全便向旁邊走。
李德全因常隨康熙去清芷堂,自然認得福全是清芷堂的掌事太監,因福全激靈能幹,李德全平日還蠻喜歡他。
可萬沒想到今天福全似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敢在天家聖地叫囂,李德全便也顧不得往日情面,拖着他的胳膊死命往外拽。
福全卻死命抱着廊柱不肯鬆手,且口中喊的聲音越來越高,似生怕裡面聽不見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