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湯是你親手煲的麼?”康熙溫聲問道。
懷袖點頭回道:“不知道萬歲爺能否喝的慣。”
康熙淺笑道:“等朕嚐了再告訴你。”說罷盛了一湯匙入口。
微燙之後,甘,甜,爽,滑依次在舌上綻放,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着清甜,完全沒有那些陳皮龍眼等味道修飾,清水芙蕖一般的天然。
康熙乾脆放下湯匙,端着小湯盅一口氣喝完全部的湯汁,又將裡面青菜盛入口中細細咀嚼,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那一點溫柔的抵抗令人愉悅,豆腐的細嫩彷彿對口腔溫柔地愛撫,隨着湯汁的香氣一路潺潺,熨帖到胃裡極其的舒坦。
“還有麼?朕還想吃一碗。”康熙捧着空湯盅望着懷袖,那眼神像沒吃飽飯的孩子。
懷袖笑着接過湯盅轉身出去,過不多時,又端了一碗來。
康熙照例喝的一滴不剩。兩盞湯下肚,額角滲出細細密密地汗顆粒,伸了個懶腰道:“好久沒有吃的這麼清爽舒服了。”
康熙不知道,許多年以後,當他每每回想起這盞湯羹的味道的時候,那份深沉的想念的幾乎勾下淚來。
藏在門口偷偷望着裡面的月牙,常寧和李德全見此情景忍不住相識而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懷袖將空湯盅,湯匙收入木托盤中,轉身欲離去,康熙忙叫住問:“你要回去了麼?”
懷袖回身笑答:“奴婢將這些收拾下去。”
“那……你收拾完就回滴雨軒去了麼?”康熙緊跟着問。目光灼灼,不捨之情躍然而出。
懷袖說:“從今日起,懷袖負責侍奉萬歲爺的起居膳食,就在清寧宮。”
“好好!太好了!”康熙聽懷袖說這話,幾乎興奮的從炕上走下來,坐立難安竟像個孩子。
懷袖忍不住淺笑,開口道:“只是……”
“只是什麼?你又何難處儘管與朕開口,不必多慮。”康熙打斷了懷袖的話,趕着問,似生怕她反悔似得。
懷袖輕笑說:“也不是旁的,只是前日太后那邊說要回京,問我是否同行,我原本要一同回京去的,可如今萬歲爺病着,奴婢既然應了來此照料,便無法與太后同行了,想着一會兒去親自回了太后,所以,請皇上示下,奴婢需去一趟松鶴齋。”
康熙聞聽原來是這事,心中略放寬了些,笑道:“你去便是,朕這邊兒不礙事,朕知道老祖宗很喜歡你,你親自去請辭也是應該的,只是……”
康熙話說了一半,看了看外面的湛藍的晴空,關切道:“只是此時外面日頭正烈,你怎麼去呢?朕每見你總是走着去,這裡距離松鶴齋路也不算近,朕替你叫肩輿來。”
懷袖連連搖頭:“奴婢習慣走路,多謝萬歲爺,不用那些。”說罷,告退出去了。
康熙見懷袖出去,屋內只剩他一人,忍不住如孩童般搓掌淺笑:“呵!這病來的真是時候!”
再踏入松鶴齋,依舊墨翠欲滴,清風颯颯,幽靜恬然,懷袖沿着畫廊向內院走去,湖中間的假山石上那一對鶴似是比初來時候長高了許多,羽翼也越加豐美婀娜。
懷袖心中不由得慨嘆,來這裡不過短短數月,卻沒想到經歷了這麼多,先前還是與蘇麻姑姑通車而來的,如今,卻無法再同轅而歸。
世事難卜,人生際遇便在這其中輪迴往復,事無定向,因緣如流……
不知不覺間,懷袖已走至內寢殿,見竹青侍立在東廂門口,懷袖含笑走過去。
“竹青姐姐,太皇太后此刻可得空閒?”
竹青見是懷袖,也笑起來說:“懷兒,你來的真巧,康王爺前腳剛走不多時,太后此時正跟蘇麻姑姑閒坐說話呢,待我稟奏一聲,你且等會兒。”
竹青掀開軟簾走了進去。不多時便出來笑道:“老祖宗叫你進去呢。”說着給懷袖打了簾,懷袖低頭走入裡間。
“奴婢懷袖給太皇太后請安!”懷袖進屋跪地施禮道。
孝莊坐在臨窗的軟榻上,笑容慈祥望着懷袖說:“我剛纔還跟曼姐兒說,問問你可否與我們同時回京,可巧你就來了,好孩子,快起來。”
說罷,指着旁邊一個小宮女說:“給懷丫頭搬一把椅子來,她如今是公主師了,理當尊重,再去端杯涼茶來,大熱天兒的,走了滿頭的汗,好歹挑個涼快點兒的時候來,還好些。”
懷袖謝恩坐了,蘇麻喇姑親手端盞涼茶過來遞與懷袖,懷袖趕忙起身接了。“謝謝姑姑。”
蘇麻喇姑輕輕含笑點頭,輕按下懷袖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回了位置。
懷袖確實有些口渴,喝了口涼茶感覺舒服許多,放下杯盞對孝莊說道:“老祖宗剛纔說起回京的事兒,我今日便是爲這事兒來的。”
孝莊點頭問:“那你是怎麼打算的呢?”
懷袖說:“我原本是想與老祖宗一同回京的,前日蘇麻姑姑問起此事,我也是這麼說的,可眼下萬歲爺病着,月牙公主日日守在清寧宮照看,昨日晚間,公主來我房中,說皇上這些日子操勞過度,病總也不見起色,萬歲爺身邊皆是些新進來的小宮女,伺候的不夠穩妥,說要奴婢去幫陣子忙,奴婢便應下了,今日來回老祖宗,怕是暫不能回京伺候老祖宗。”
孝莊剛纔邊聽着已經連連點頭,笑道:“難爲你了,好孩子!”說罷,融融目光注視着懷袖的面容,眉頭卻不禁微微地蹙了蹙。
懷袖垂目道:“龍體康健,舉國之大幸,也是奴婢之大幸,這些是奴婢應該做的。”
孝莊聽至此,忍不住慨嘆道:“難得你小小的年紀,胸中竟有如此大的氣象,大中往往總有一份澄澈,靜默,明晦樸實的滋味,我往日總說你是好的,如今果然沒有看錯你!”
懷袖低垂了眼目,沉默不語,只靜靜地聽着。
孝莊沉吟片刻,說:“那就按你自己的決定行事吧,我相信你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該怎樣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