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話剛落,寶蘭卻接過去淺笑道:“臣妾孤陋寡聞,從來只聽說閨閣中的女子都教導女四書,卻沒聽說教導戲文的,這會不會迷了心性呀?”
旁邊站立的常寧聞言,擡了擡兩撇八字眉瞧了寶蘭一眼,流轉目光見對面半倚在孝莊身畔的心熱性直的月牙,向寶蘭飄過一記白眼。
孝莊則緩緩端起茶盞淺笑不語,眼神有意無意地輕瞄了一眼康熙。
康熙手中翻着戲摺子,聽見寶蘭這句,緩聲和氣地說道:“即便是戲文也有精彩語句,且這部《牡丹亭》並另外的三部《桃花扇》《長生殿》《西廂記》皆是名曲,唱詞中不乏精彩辭藻,不妨一讀。”
孝莊微微點了點頭,讚許道:“皇上說的極是,若是增長見識,即便一詞一句只要留心,便皆是學問,就拿方纔我聽見最後一段戲文中那白麪小生唱到‘陛下可馬上取天下,能馬上治天下之呼?’皇上若聽聞此句定有些想法了。”
康熙連連點頭:“老祖宗說的極是,這一句着實發人深省。說起這個,前日張廷玉已替朕擬好一份摺子,朕正想做一件事兒呢!”
“哦?皇上有又什麼想法?”孝莊聞聽頗有興致問。
康熙卻含笑道:“着眼下尚在籌劃中,孫兒先賣個乖,以後思慮周詳了再告訴老祖宗。”
月牙卻又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聽了半天,你們都說讀書呀,治國呀,這些話兒,可我方纔聽戲文中,最後那一首詩的最後一句我卻記得清楚,是 ‘劉項原來不讀書’這個你們怎麼解?”
還沒待旁人反應,寶蘭想爲自己爭些露臉的機會,可巧剛纔戲文中的最後四句記得清楚,心中也最喜歡最後一句,可爲自己開脫,便偷偷在心中默默記憶了一遍。
可巧此時月牙提起這茬,寶蘭脫口而出道:“那句詩文我記得,我來念給你們聽‘應念愁中恨索居,青雲器業俺全疏。越王自指高臺笑,劉項原來不讀書。’”
常寧聽罷連連拍手笑道:“蘭貴人可好記性呀!”
康熙和蘇麻喇姑也都忍不住掩脣淺笑,懷袖卻聽見月牙的問話,微微蹙起眉心。
月牙卻疑惑問道:“這位不讀書的劉項究竟是何人?爲何他不讀書還名氣這般大?”
常寧聽見月牙這問話,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康熙也忍俊不止,用衣袖淺淺拭着眼內笑出來的淚。
孝莊微皺了眉毛說:“我聽着這好似不是一句詩裡面的,你們只顧着笑,這詩句究竟怎麼個解法兒,倒是誰解出來聽聽?”
康熙略壓着笑指着寶蘭說:“你既然背得出來,你來解釋聽聽。”
寶蘭聞聽康熙叫她解釋此詩,才後悔剛纔魯莽出風頭,面露難色支吾:“臣妾也不知道月牙公主剛纔問的那位劉項劉公子爲何人。”
她此言一出,康熙和常寧又是一陣笑,蘇麻喇姑也忍不住掩口淡笑,孝莊越發地莫名,唯有懷袖雖然面色平和,卻不禁輕輕蹙起黛眉。
“六叔,你快說嘛,這詩到底啥意思?你們笑什麼?”月牙憋不住問常寧。
常寧瞄了一眼安靜站在孝莊身後的懷袖,略止住笑說:“你瞧,你這問題都把你師父問惱了,還不趕快請教你師父去。”
月牙轉過臉看向懷袖時卻換了一臉燦然笑靨,撒嬌嚀語道:“師父,他們都笑,你告訴我這到底是啥意思?”
懷袖淡笑說:“你弄錯了,這句詩詞中的‘劉項’指的原本不是一個人,而是指當時共同反秦的項羽和劉邦兩個人。”
此時,屋內其他人都止了笑,靜靜聽懷袖講解詩詞。剛纔貿然開口的寶蘭聞聽懷袖此言,愧地顏面上一陣陣燥熱,越發後悔剛纔的冒失行爲。
月牙繼續問:“那爲什麼說劉項不讀書呢?劉項真的不愛讀書麼?”
懷袖聞月牙此言淡淡笑答:“這一句詩詞,原是晚唐時章碣所寫的一首叫做《焚書坑》中的一句,原詩句是這樣的:竹帛煙消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想要完全瞭解一句詩詞的意思,不能單拿出來一句看,要統觀全篇,還要映照當時的人情風俗,才能通得詩人當時意思。”
康熙和孝莊聞聽此言,也不禁連連點頭。
月牙照着懷袖的原詩讀了一遍,歪着頭細想片刻說:“我覺得這原詩比這戲文中的更有韻味,這首詩原文是什麼意思呢?”
懷袖欣然點頭稱讚:“你能聽出來原文的韻味是在詩詞上有進益了,這首詩詞原來的解意是說歷家著名的秦始皇焚書坑儒一案。
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曾意圖江山傳於萬世,且生怕當時的儒生們‘不師今學古’而‘道古害今’,便先焚燬了許多書卷,隨後又坑埋許多儒生。
焚書的濃煙銷盡後,萬世帝業的夢想亦同時變成了虛無飄渺的幻影,強大的險要的函谷關亦鎖不住秦始皇的祖龍金巢。
僅過了十多年的時間,坑灰還尚未冷卻,就天下大亂,造反的劉邦和項羽,卻皆是‘不讀書’之人。”
康熙聽得連連點頭,臉上露出讚賞淡笑,接口說道:“這番話解釋的極好,這首詩旨在諷刺秦始皇想以焚書坑儒來延續萬世帝業,結果適得其反。”
月牙越聽越感興趣,忍不住催促問道:“那劉邦和項羽究竟是什麼人,他們到底又沒有讀書呢?你們還沒回答我這個問題呢。”
懷袖笑言:“詩中說劉邦和項羽是不讀書的,可此歷史中此二人卻未必當真不讀書的,先說項羽,他與其叔父項梁在一起時候就讀了不少書,項梁在吳中威信很高,賢士大夫皆出其下,當地的大事全由他出面主辦。
項梁利用這種條件暗地裡用兵法訓練賓客及子弟,你想如此之人,他器重的侄兒怎會目不識丁?再說劉邦,劉邦的弟弟劉交和幾個大儒都是同學,劉邦若當真不讀書,怎麼會有那樣的遠見?而後成爲大漢朝高祖皇帝。
至於說劉邦重功勞而輕儒生,或許劉邦當時只是覺得儒生徒持文墨議論,迂遠而闊於事情,但是,他所倚重之人皆是真有才學的飽學之士,你只看張良、蕭何、韓信哪個不是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