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雖貴爲公主,平日身旁無非只一羣宮女太監們相陪,這些人中多畏懼公主身份,不敢過於親近,若稍有越矩,便有教養嬤嬤提點約束。
月牙畢竟是女兒家,管教約束自然比貝子貝勒們嚴格許多,像這樣盡興遊玩兒,一年只屈指可數的幾次,因此月牙顯得格外興奮,前一日便揪着懷袖挑選衣裳,次日早早起來梳洗打扮。
康熙,長寧和容若三人,趁清晨時分天氣涼爽,迤邐行至湖畔,見懷袖與月牙已等在畫舫旁。
月牙先迎上去給康熙行禮,懷袖跟隨着也同樣一一行禮畢。
康熙打量兩人裝扮,只見月牙身上穿着一件橘粉色貢錦杏花天影印花旗裝,精緻的兩把頭一面是玲瓏珠翠的花簪子,另一邊斜插了兩朵新款的堆錦宮花,嬌俏豔麗。
又望向懷袖,卻只着了一件淡青色的荷塘春色舒袖薄衫,下身的淡藍色寬擺水裙上繪着淡淡的如意紋,頭上只點綴了一根雕琢成楓葉狀的翡翠簪子,旁側一隻精巧的碧璽珠步搖,淡然清雅。
康熙淺笑道:“你們倆這是濃妝淡抹,兩相宜呀。”不過心裡,卻對懷袖的清雅裝扮更覺入目幾分。
月牙得了誇獎,喜滋滋挽住康熙的手臂,衆宮女太監簇擁着幾人往畫舫中走。
常寧黑豆眼兒眯縫着,看着月牙調侃道:“不過是出來泛舟遊玩,又不是給你選駙馬,打扮這麼漂亮又沒人瞧你!”
月牙嘴上從來不讓人,聽見常寧此言,當即回身便駁:“就算沒人看我,只看看眼前這幾個人也知道不是給你看的。”
常寧看了看身旁瀟灑飄逸的康熙和容若,翻月牙一記白眼,低斥:“沒大沒小的丫頭片子,哪壺不開你專揀哪壺提!”
康熙和容若都笑起來,連懷袖也忍不住掩脣而笑。
“畫舫煙中淺,青陽日際微……”望着眼前精緻如畫的畫舫,懷袖心中忍不住默唸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真正的畫舫,以前曾在書中看見過奐美的描畫,也曾在旁人從江南帶來送給外祖母的團扇上見過,如今居然身臨其中,便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這精緻舟船上的佈置。
雨過天青的幔帳懸在鏤空浮雕的花梨隔扇周圍,隨着徐徐清風飄曳,船腹設着可圍坐六人的紫檀的長桌,四周的黃檀木圍欄中間着琢刻了葡萄蝙蝠吉祥圖案。
旁側一架黃岩玉雕的屏風隔出一個小的間隔,間隔內擺放紅泥茶爐,是宮女太監煮水烹茶的地方。
另一側的船尾比船頭稍寬,分別安置着琴架和棋桌。
懷袖緩步走至船尾,不禁被一物件吸引住目光無法移開。
琴架上擺放的那隻七絃古琴,通身泛着黑褐色,暗雅潤澤,琴身中間若隱若現有小蛇腹斷紋,雪白的琴絃瑩瑩凝出淡青色的光,長方形的鳳池如渾然天成,不見任何人工雕琢痕跡,翠白的玉足,如珠立於團花錦緞上。
古琴整體看去靜置低調,但每一個細節處卻皆顯出華貴高潔的氣質。
康熙原本和月牙觀賞荷塘碧色,卻見懷袖靜立船尾一動不動,走過去看,才發現她原來是盯着那隻琴瞧,康熙含笑問道:“喜歡這隻琴嗎?”
懷袖被突然的詢問牽回思緒,素臉微紅輕輕搖頭:“奴婢怎敢窺視御用之物,只覺得這琴好生精巧。”
康熙聞聽笑道:“琴箏箜篌這類物器最是與人通性靈之物,它可不認得什麼貴賤尊卑,它只認彈奏之人的技藝高下!”
此時常寧,容若聞言都走了過來,容若看見那隻琴,也是微微一愣,常寧卻走過去繞着琴架走兩圈,笑看向懷袖說:“懷丫頭可真是慧眼識真金,你能猜出這琴名叫什麼我便服你。”
康熙聽見常寧如此問,也饒有興致地望向懷袖。
懷袖走至琴旁,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撫摸着那潤澤豐瑩的琴身,口中喃喃低語:“此非桐木與杉木相合而制,故絕不是綠綺……”略想了片刻,擡頭望着康熙問:“我能彈一下麼?”
康熙含笑點頭默許,聽說懷袖要彈琴,連不懂音律的月牙也趕緊湊過來瞧熱鬧。
懷袖手指剛撥弄了一下琴絃,一串如玉珠墜盤的清脆聲滴落入耳,懷袖心中一詫,已想起一架名琴,卻並不確定。
又彈了幾下,略帶猶疑低聲說:“此琴聲色婉轉空靈,如空山中垂落的溪流一般潺潺嫋嫋,且餘音悠長不絕,難道是……繞樑?”
懷袖此言一出,康熙與常寧當即面露詫色,容若也是心中暗自驚訝,卻始終低垂了眼簾,康熙與常寧幾乎同聲哂嘆。
唯獨什麼都不明白的月牙滿眼懵懂,挨個瞅了一圈,推開三個擋在身前的男人,走到懷袖身旁:“師父,你剛纔說的是什麼?瞧他們個個都跟丟了魂兒似得。”
懷袖此時尚不知自己是否猜中,傳說中十大名琴之一的繞樑她也未見過,只因幼年學琴時,曾聽教授琴技的師傅說過這些琴名兒,她心生好奇,便私下在衆多相關古籍中查找,因而看過許多對其外形以及音色詳盡介紹的書籍。
剛纔彈奏時覺音質與書中描述極其相近,卻不敢確定。
懷袖擡起眼簾看向常寧道:“奴婢見識淺薄,胡亂猜測,還望王爺不吝賜教。”
常寧看了一眼旁邊站立的康熙,只見康熙面帶和色,目光只凝注向懷袖。
常寧忍不住笑道:“哎呦!你若還說見識淺薄,那本王爺簡直就是陋巷白丁啦,恭喜懷袖姑娘,你猜中了,你面前這隻正是赫赫有名的‘繞樑’!”
懷袖聞聽不禁心中激動,忍不住伸手再次輕撫琴絃,可剛撥弄一下,轉而停了手看向常寧,面帶莫名道:“古籍中記載的繞樑,不是被楚莊王毀了麼?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這個……”常寧被懷袖問的一時打不上來,回頭轉而將目光投向容若求援。
懷袖的目光越過常寧,自然而然落在容若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