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98我們認識嗎
青陽、青灝被周伯彥接走後,青舒有些魂不守舍地走進了一家胭脂鋪。
胭脂鋪這樣的地方,因爲光顧的都是女客,所以鋪中做事的一般都是女子,唯有掌櫃的性別不限。不過,女掌櫃很少見。一般情況下基本與別的店鋪一樣都是男掌櫃,還有一種情況是東家娘子親自擔任掌櫃一職。
而鋪中作事的女子,不稱呼爲夥計,要稱呼爲大娘子或小娘子。大娘子,是指成家的婦人,一般年齡在十八到三十之間,再大的東家不會用。小娘子,是指未婚的十二歲以上的小姑娘。有的東家不從外頭聘大娘子、小娘子,而是從自己府內選合適的人,再加以訓練,這才放到鋪子裡。
青舒進了鋪子。鋪中的一個大娘子熱情迎接,並口沫橫飛地向青舒推銷着鋪中的胭脂水粉。大娘子說這個是時下京中最爲流行的‘一品紅’,又說那個是時下京城小姐最爲喜歡的水粉等等,將鋪中的貨品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青舒有些走神。她眼睛盯着那所謂的‘一品紅’,而心思卻有些飄遠。不知道青陽和青灝會不會害怕?有周伯彥從旁照應,他們倆個應該不會有事吧?皇帝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皇帝面對他們倆個的時候,會不苟言笑地威懾他們,還是會和藹可親地跟他們說話?帝王呢,和藹可親的可能性大概是零,是她想多了。
招呼青舒的大娘子二十一二歲的模樣,長的不出挑,卻也不醜,讓人看着很順眼。她注意到自己招呼的小姐正在走神時,眼中閃過不悅之色,可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給客人臉色瞧。她們做的就是富貴夫人、大家小姐的生意,掙的就是這些人的銀子,哪裡真敢當面得罪人!可是,她也不想浪費自己的口水,站在這裡唱獨角戲。於是,她故意在青舒面前晃了晃,“小姐,這可是實打實的上等胭脂,就是那相府小姐、尚書府小姐都在用它。”
青舒還在晃神。
小娟自左後方輕推青舒的手臂一下,輕喚一聲,“小姐。”
青舒一下回神,正看到大娘子一臉希翼地盯着自己看的模樣。她擡手正了正頭上的髮釵,以掩飾自己走神的尷尬。
大娘子現在可是急死了。因爲她看到,與她不和的菊大娘子已經賣出了一盒五十兩銀子的胭脂。她們鋪中的大娘子,以花冠名。她的對頭冠一個菊,她自己則被冠一個蘭。
蘭大娘子不想被對手比下去,於是迫切地要把‘一品紅’推銷給面前的這位小姐。她見客人已回神,竟一臉神秘狀地往前湊了湊,低聲對青舒說道,“小姐,看到沒有,那邊的小姐已經買了一盒‘一品紅’。鋪中原來只剩兩盒,如今一盒已出,剩下的唯有它了。”她把面前的一盒胭脂往青舒手邊一推,“下批的胭脂得十日後才能到。”
青舒嗯了一聲,沒說話。她看到了,是討人嫌的顧煙兒。這是怎樣的一個緣分啊!兩次逛街,兩次都遇到了這位疑似白蓮花的顧煙兒小姐。
小娟聽了不解,插嘴問了一句,“爲什麼十日後才能到?”
蘭大娘子一臉得意地解釋起來,“這‘一品紅’可不是滿大街賣的胭脂,是我們東家公子的花容齋才能做的出的稀罕東西。我們東家公子的花容齋不做凡品,做的個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不信出去打聽打聽,這‘一品紅’只有我們左記胭脂鋪纔有貨,其他各大胭脂鋪想賣都沒處進貨。”買賣人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可她的得意不是假裝的,而是真的很得意。因爲,關於花容齋與東家公子的話確實是真的。
顧煙兒今日的目的就是替府中的嫂嫂買一盒‘一品紅’。這會兒她東西買好了,卻不想即刻離去。她東看看西瞧瞧,豎起耳朵聽着青舒這邊的動靜。
聽了蘭大娘子一通說,小娟不樂意了,“我問你爲何十日後才能到,你卻扯那麼多無關的話。”
蘭大娘子笑的花枝亂顫,“這位姐姐好生性急,人家話還沒說完呢!”
這聲姐姐叫的,小娟忍不住一哆嗦。二十幾歲的婦人竟敢喊她一個未出嫁的丫鬟姐姐,內心真夠強大。
蘭大娘子自作嬌羞狀地捧了紅臉蛋兒(腮紅用多了),“我們東家公子英俊瀟灑,是個謫仙一般的人物……”她用了千字的篇幅把那東家公子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然後才轉入正題,“花容齋不做凡品,因而做出的胭脂、水粉很廢工時。每一批做出來都是有定量的,而且每個月只做兩批。這最後的一盒,是九月下旬的貨。賣沒了,客人只能等十月的第一批。這十月的第一批,十日後才能到貨。”
小娟悄悄捅了小魚的手臂一下,“你說,她說的東家公子難道長的比彥公子、古公子還好看?”
小魚悄聲說不知。
小娟嘀咕,“聽她說,肯定沒彥公子好看。”
青舒假裝沒聽見她們倆個討論的內容。她問發花癡卻不忘做生意的蘭大娘子,“怎麼賣?”
蘭大娘子不捧紅臉蛋兒了,熱情地說道,“不貴,就五十兩銀子。”
一盒胭脂五十兩銀子?小魚和小娟倒吸一口涼氣。她們小姐在錦陽城買那上好的胭脂,一盒六兩到十兩不等,她們都嚇夠嗆。沒想到,這京城更黑!
一旁磨蹭的顧煙兒見了,臉上閃過幾分嘲弄之色。
蘭大娘子心裡暗翻白眼兒。她覺得,面前的倆丫鬟太土了,跟個鄉下丫頭似的,沒見過一點世面。五十兩銀子都能嚇成這樣,至於嘛!在達官貴人遍地的京城,五十兩銀子能幹什麼?她覺得自己並沒有把鄙視對方的神情給帶出來,可實際上,她嘴角牽出的譏笑沒掩飾好,一下給露出來了。
青舒看着不順眼,淡然轉開視線,“還成吧!有沒有更好的東西?拿出來給本小姐過過目。”言外之意是沒看上‘一品紅’。
蘭大娘子懷疑青舒是專門來砸場子的,不是真正的富貴小姐。可仔細看,又不像。她的眼睛毒着呢,青舒身上的行頭沒一個次的,衣裳料子是上等的、頭上戴的髮釵金步搖都是款式新穎的、就是身後跟的丫鬟臂彎上掛的披風都是上品。可是,丫鬟的表現又不像做假,這是怎麼回事?她狐疑,卻也不敢怠慢,於是臉上推滿笑,“小姐看不上‘一品紅’沒關係,鋪子裡還有一樣東西,是京中尊貴的郡主們喜歡的‘仙子’,二百兩一盒。”
青舒淺淺一笑,“聽着不錯,取來看看。”
蘭大娘子一怔,但話接的快,“小姐稍等,這就爲小姐取來。”她轉身,進了後堂。
這會兒,小娟和小魚不吸氣了,因爲被二百兩的價格一下給砸蒙了。
青舒覺得,自己是被人當成冤大頭了。她覺得,蘭大娘子報價二百兩,肯定是記恨她沒把鋪中推崇的‘一品紅’放在眼裡,且想在她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身上大賺一筆。不過,誰規定看了就要買的。她說過,要過過目,可沒說買。二百兩天價的胭脂長什麼樣,她一定要好好看看。
“妹妹可是要買‘仙子’?”顧煙兒蓮步輕移地過來,聲音低柔婉轉地問道。
青舒淺淺一笑,“若是屬意,自然是要買的。”她以爲,顧煙兒不會再上前搭訕了。沒想到,人家臉皮不怎麼薄,似乎挺厚的。
顧煙兒見招呼青舒的蘭大娘子還沒回來,竟十分熱絡地小聲告知青舒,“妹妹可別花那冤枉銀子,‘仙子’與‘一品紅’是同一個檔次的胭脂。”她說罷,退後幾步,以鄰家妹妹的模樣一臉無害地立在那裡。
青舒淺笑,“多謝提醒。”
這時候,蘭大娘子回來了。她手心裡託着一個精緻小巧的盒子。“小姐,這就是‘仙子’,是代表尊貴與美麗的胭脂。”她又一臉神秘狀地說道,“不瞞小姐,‘仙子’可與宮中貴人所用的胭脂媲美。它的配製者,是前朝宮廷胭脂師的後人。有獨門秘技。”
顧煙兒自來熟地加了句,“傳聞居然是真的!怪不得‘仙子’與‘一品紅’如此受歡迎。”
蘭大娘子笑眯了眼,“是真的。”
青舒不知蘭大娘子話中的真假。可出於好奇,她示意蘭大娘子打開胭脂盒。
蘭大娘子將胭脂盒放在一方錦帕上,鄭重、小心又一臉喜色地打開了精緻小巧的盒子。一陣淡雅的花香飄出,沁人心脾。
青舒的眼一亮。這種淡雅的、似有若無的花香味兒,她似乎在哪裡聞過。
顧煙兒幾步上前來,立在青舒的旁邊。她的眼睛緊緊地盯在‘仙子’上,那樣子,就像看到了什麼心愛之物一樣。
蘭大娘子很得意。因爲她連菊大娘子的客人都吸引過來了。笑到最後的人,還是她。“這是郡主們的最愛,蓉郡主更是對它情有獨鍾,非‘仙子’不用。”
青舒恍然。她想起來了,芸郡主身上有這個味道。至於蓉郡主用沒用,她可不清楚。因爲她沒和蓉郡主近距離接觸過。
不等青舒出聲,顧煙兒搶先說話了,“五十兩銀子,古小姐便買了。”
嗯?古小姐,是在說她嗎?青舒不解。
顧煙兒似乎想到對方不知道誰是古小姐,特意點了一下,“這位就是古小姐。”
蘭大娘子當時變臉,合上‘仙子’的蓋子。她心想:果然是來砸場子的。
顧煙兒衝着青舒溫柔一笑,再點了點頭。之後她轉過臉,衝着蘭大娘子說道,“古小姐是來京城遊玩兒的。今日會光臨你們的鋪子,是慕名而來,心心念唸的就是這‘仙子’。遠來是客,又是真心喜愛‘仙子’的,五十兩銀子賣給她吧!”
蘭大娘子沒了奉承之意,冷冷地說道,“古小姐,請去別處看看吧!”說罷,轉身,竟是連‘一品紅’也收了。這是在逐客。
立時,身後有女子的竊竊私語聲傳來,還夾雜着細細的嘲笑聲。
“那可是‘仙子’,每月只賣五盒,二百兩銀子不二價的。真不像話,竟妄想五十兩銀子買走,真傻還是假傻?”
“這女子真好笑。”
“小聲些。什麼真傻假傻的,就是來鬧事的。也不想想,這樣子多丟人!”
“不見得,沒聽是外地來的嗎?大概是手頭拮据,又不知‘仙子’的行情,這纔有了妄語。”
“買不起別買。五十兩,真敢開口。顧小姐也是,怎麼幫這種人說話?也不怕跟着丟人!”
“看她穿着不俗,竟是個窮的。那身行頭,大概是借來充門面的。”
各種嘲笑,各種猜測,紛紛揚揚的。有女人的地方,肯定少不了這種事。
小娟狠瞪顧煙兒,恨不能上去送她一拳。敢讓她家小姐被人笑話,找打。
小魚搶白起來,“胡說,你們胡說,你們都胡說。”她是那種柔軟性子的人,也不會跟人吵架。能說出這麼兩句,已經不錯了。
製造這齣戲的顧煙兒一臉無措地絞着手中的帕子,“古小姐,要不,別買了。”
青舒不怒反笑,“來人,將那‘仙子’包上。”的確是她土包子了,居然不知道那‘仙子’是真賣二百兩銀子的。先前她還懷疑蘭大娘子,以爲蘭大娘子是故意要宰她。
正在生氣的蘭大娘子卻是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她再報價一次,“二百兩銀子。”
青舒笑的明媚,“顧小姐何必這麼小氣!不就二百兩銀子嘛!何必心疼成這樣。是你說的,不管本小姐看上哪個,你都會買來送我的。”她也會栽贓,她也會編瞎話害人。
蘭大娘子立刻眉開眼笑地說道,“原來是顧小姐要買來送給古小姐的。誤會,全是誤會,顧小姐真真是個大方的。請到掌櫃處交銀子,這盒‘仙子’,這就給古小姐包上。”她纔不管中間的彎彎繞繞,銀子進自己荷包纔是正經的。
“我,我……”顧煙兒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難道她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澄清,說沒有這回事嗎?肯定不行,只能越描越黑。因爲是她先開口替古青舒講價的,鋪子裡買東西的小姐至少有三個人聽見了的。
“顧小姐,捨不得銀子,以後別說這樣的大話。”青舒加了一句。
剛剛還鄙視青舒的小姐們,鄙視的對象立馬變了。對啊,你不想出銀子買來送人,就別說那樣的話。到頭來你不想送,鋪中二百兩銀子的東西你竟給壓到五十兩上,還栽贓到無辜的這位古小姐身上,又惹怒了鋪中的大娘子。這顧小姐的心眼兒太壞了。
青舒笑眯眯地看着顧煙兒,“顧小姐,大娘子等着呢!快些付銀子,我也好拿了‘仙子’走。”
顧煙兒強裝笑臉,“開個玩笑而已,誰也不許生氣。”
青舒笑,“我爲何要生氣?白得一盒‘仙子’,高興還來不及,顧小姐開什麼樣的玩笑我都不生氣。”她要定仙子了,銀子還得是顧煙兒出。
顧煙兒也意識到事態對自己不利,於是讓丫鬟拿銀子。可是,她只有五十兩的銀票及十幾兩的散碎銀子。她笑的溫婉,摘下手腕上的一隻金鐲子交給丫鬟,並對蘭娘子說道,“先付五十兩銀票,押上我的鐲子,明晨將剩下的銀子送來。”
掌櫃的認得顧煙兒,從旁過來,“可以,可以。”然後收了五十兩的銀票,將金鐲子退回去,“顧小姐不必如此,明日着人將餘下的一百五十兩送來便是。”
顧煙兒輕淺一笑,“那就多謝了。”然後對着青舒溫溫柔柔地一笑,“古小姐,可否賞臉,陪煙兒吃茶?”
青舒客客氣氣地答,“顧小姐請吃茶,我自然是要賞臉的。”正好,她有些話要問白蓮花。經過剛纔的事,她已經確定,面前這位是真真正正的白蓮花,而不是疑似了。
想到白得了一盒價值二百兩銀子的胭脂,青舒心情大好,一指那最後一盒‘一品紅’,“這個也要了。”然後吩咐小娟,“付銀票。”雖然肉痛五十兩銀子就這麼沒了,可是今天這銀子花的高興。
想到東家過後會賞下的銀錢,蘭大娘子眉開眼笑的,恭送青舒她們出去。
到了胭脂鋪外,顧煙兒眼含水霧,一副楚楚可憐相地立在青舒面前,“爲何要如此害我?”
青舒一臉驚訝狀地打量着顧煙兒,“呀!你誰啊??”
噗哧一聲,小娟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青舒一臉無辜地說道,“我是真不認得這位小姐,雖然這位小姐十分慷慨地送了我一盒胭脂。”
“你?”顧煙兒詞窮。她只能泫然欲泣地看着青舒,眼中滿是譴責之意。
跟着顧煙兒的嬌俏丫鬟柳眉倒豎,“古小姐,你好生無禮!在鋪中,小姐好心好意幫你說話,你卻恩將仇報,硬訛了小姐二百兩銀子去。”
青舒一臉無辜地側過臉看自己的丫鬟,“我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