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10
晚膳過後,外面已被夜色籠罩,只是風雪還是肆虐不停。
謝詡凰坐在燈下擦拭着自中都一路帶回的雪影劍,這把劍在他們成婚之後送到了她手裡,又在江都決裂反目還到了他的手裡,輾轉在高昌又回到了她的手裡。
而今,她回到約定重逢的地方,他卻已經不在了醣。
他們於風雪飄搖的冬日裡在這燕京初遇,糾糾纏纏十幾年,最終又在這裡,在這樣的風雪冬季永別咼。
在太極殿見到他的那一刻,在確定那真的是他的那一刻,他真的萌生了就此隨他而去的念頭,可是轉念想到璟兒和沅沅,她又下不了那個決心了。
他們已經失去了父親,她不能再丟下他們,在眼下的局勢下,如果她也不再能保護他們,他們真的會生死堪憂。
所以,固然心中悲痛得恨不能追隨他去往黃泉,她卻也不得不讓自己活下來,面對這即將發生的南楚政變,爲守住他出生入死打下的南楚將山,爲他們的孩子謀一個自由清明的未來。
窗戶被風吹開,刺骨的寒風席捲而入,她扭頭望了望風雪中的夜色,起身走到了窗邊,伸手接着風中的雪花。
“若你真的在天有靈,請護佑我和璟兒能逢凶化吉。”她望着雪夜的天空自言自語道。
當年的失約,讓他們蹉跎十幾載才得以重逢,而這一次卻是他向她失約,可是天下之大,誰又能再給她一個機會,讓她能去找到他。
相識十幾年,而真正相守的卻只有那麼短短几年,若早知他們之間會有今日這般永別,早知自己會愛他如此之深,她一定不會失約錯過了那麼多年,她一定會早一點找到他,早一點愛上他……
只可惜,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了。
霍雋帶着璟兒推門進來,看到不知在窗邊佇立了多久的人,不由暗自嘆了嘆氣,她是看起來與過去無異了,只是眼前的局勢讓她不得不冷靜下來面對而已。
“孃親。”璟兒走近去,拉了拉她的衣袖喚道。
謝詡凰這纔回過神來,掩上窗戶,蹲下身看着乖巧聽話的兒子,伸手理了理他軟軟的頭髮,“璟兒,這些天孃親不能好好照顧你,你多聽舅舅的話,好嗎?”
小小的孩子看着她,點了點頭,“好。”
謝詡凰心疼地將他抱在懷裡,欣喜於兒子的難過,又心疼他竟未能見過自己親父親一眼。
霍雋看着母子兩人,不由有些心疼,死了的人固然遺憾,可這要活下去的人,纔是真的難。
“宛莛,後天就是要起靈出殯的日子了,你打算怎麼辦?”現在各方勢力都在暗中較着勁,他們要想借這個機會脫離北齊,也必須該有所打算了。
謝詡凰鬆開抱着的孩子,說道,“我帶璟兒出去一趟,一切待我回來再說吧。”
“這個時候你帶璟兒出去,怕是有危險。”霍雋擔憂道。
畢竟這是在燕京,龐寧已經知道了璟兒的存在,怕是不會那麼輕易任由璟兒去繼承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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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詡凰給璟兒蓋上了小鬥蓬的風帽,起身說道,“謝承顥在還沒有達到目的之前,不會讓別的人有機會動我們一根頭髮的。”
霍雋聽了她的話,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也沒有再勸阻了。
謝詡凰取了狐裘鬥蓬披上,抱着璟兒出了門,因着現在時局不穩,加之又是風雪之夜,城中來往的行人甚是稀少,她抱着孩子緩步走在雪中。
“孃親?”璟兒問他,不明白是要去哪裡。
“璟兒,我們去你爹住過的地方看看。”謝詡凰說道。
“爹爹?”璟兒皺了皺小臉,指了指後面的驛館,意思是問那裡的那個人不是他們的爹爹嗎?
雖然他一直不怎麼喜歡他,可那個人總說他是他和沅沅的爹爹。
“他不是璟兒和沅沅的爹爹,你們的爹爹在這裡,你們還沒見過。”謝詡凰一邊走,一邊耐心地跟他解釋道。
“在哪兒?”璟兒眨着眼睛問道。
謝詡凰沉默了一陣,笑了笑說道,“他去很遠的地方了。”
“不喜歡璟兒?”璟兒問道。
“爹爹很喜歡璟兒和沅沅,只是他有事,必須要去很遠的地方
,不能回來看你們了。”謝詡凰說道。
孩子還太小,並不懂這些生死之事,她也不想他們過早地去理解這些殘酷的東西。
“回來嗎?”璟兒問道。
顯然,他對於她口中的那個爹爹,充滿了好奇。
“不知道。”謝詡凰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謊去騙他。
璟兒已經到了會聽懂話的年紀,如果她說他以後還會回來,他就還會一直向她追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而這樣的謊話,每說一回也都是自欺欺人的,他根本不會再回來了。
璟兒沒有再問,只是小胳膊抱住了她的脖子,在她懷裡靜靜地靠着。
雪無聲的飄散在兩人的肩頭,母子二人默然走過雪地,直到看到了鎮北王府的鎦金匾額,方纔停下了腳步。
屋檐下的燈籠在搖曳着,緊閉的大門顯得格外冷清。
謝詡凰放下璟兒,牽着他走到了門前,扣響了門上的鐵環,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的響亮清晰。
過了好一會兒,門後才傳來有人過來的腳步聲。
“什麼人?”來人一邊問着,一邊打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兩人一時愣了愣,“王妃。”
王府的管事,還是從前那個管事,恍然這些年分分合合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她遠行回來,他在府中等着她和孩子回來。
“是什麼人?”孫嬤嬤從裡面出來,看到站在府門外的母子兩人怔了怔,“這孩子……”
這孩子與少主是那般的相象,又是由這個人帶回來的,便是她不說,她也猜測出了這孩子的身世。
“孫嬤嬤,我想進去看看。”謝詡凰道。
孫嬤嬤回過神來,連忙讓母子二人進府,一邊引路一邊說道,“王妃和小公子都用過晚膳了嗎?”
北齊王進京的消息,她倒也是聽說了,只是沒想到她會帶着個孩子回到鎮北王府來。
“已經用過了,王府就你們了嗎?”謝詡凰一邊走着,一邊詢問道。
“其它的人都在宮裡了,這裡就只有奴婢和管事留着了。”孫嬤嬤回話道。
璟兒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很是好奇自己那個爹爹住的地方,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問道,“孃親,爹爹走了嗎?”
謝詡凰停下腳步,拿掉了他頭上的風帽,說道,“嗯,走了。”
孫嬤嬤走在後面,瞧着母子二人不由爲之心酸,少主先前還一直以爲孩子不在了,卻不想會是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小公子,若是少主能親眼看到,該是多麼高興。
“小公子這麼小,說話都像個大人了。”
謝詡凰淺然笑了笑,璟兒比沅沅說話早些,沅沅現在也會說話,但是都是說很短的,一口氣說太長,她就說不來了。
“孃親,沅沅不來嗎?”璟兒問道。
謝詡凰知道他是想沅沅了,畢竟自出生以後兄妹兩個就一直在一起,這一走也好些天了,他多少會覺得不自在的。
“等再過些日子就見到沅沅了。”
孫嬤嬤聽得一頭霧水,問道,“沅沅是誰?”
“沅沅是妹妹。”璟兒仰着小臉說道。
“妹妹?”孫嬤嬤望了望母子二人。
“璟兒和沅沅是雙生子。”謝詡凰解釋道。
孫嬤嬤眼眶瞬間眨起了淚光,沒想到除了璟兒,還有一個女兒,這是何等的福氣,才得這樣的兒女雙全。
“他一直住在這府裡的嗎?”謝詡凰看了看園中,詢問道。
孫嬤嬤抹了抹眼角的淚,點了點頭道,“少主故去之前,一直都住在王府裡的,前些天前移移入宮內大喪。”
謝詡凰沒有說話,牽着孩子默然走過了長長的走廊,看着熟悉的每一處景緻,遠遠看着那屋裡還亮着的燈火,停下了腳步。
她多希望,那屋裡的燈火下,還有他坐着。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孫嬤嬤,他走之前,可曾留下什麼話來?”
嬤嬤沉默了良久,回道,“沒有,只是在那之前有說過,他最大的心願是等到王妃回來,可惜……”
謝詡凰心口一陣震顫,一直以來,他都在這裡等着她回來,可是她總以爲他們還有許多的時間可以重逢相守,卻不想回來晚了。
爲什麼,爲什麼那時候來信,他都對自己病重之事,隻字不提。
若她那時候知道他病重的消息,不管是再難,也會想方設法爲他尋找醫治的辦法,可是他卻讓她救他的機會都不給他,只等到如今這樣一個天崩地裂的消息傳到她的耳中,讓她回來面對這樣的可怕的一切。
“孫嬤嬤,我想自己過去看看。”她說着,牽着璟兒朝着園內走去。
孫嬤嬤沒有再跟過去,揪心地看着夜色中緩緩而行的母子兩個,她沒有在宮裡,並不知她和北齊王進宮弔唁發生了什麼。
雖然,現在看着她與常人無異,甚至在面上看出任何悲痛之色,甚至看到這裡的一切,眼中連滴眼淚都沒有。
可是,最深沉的悲痛不是眼淚,不是神情,而是瀰漫在靈魂的,欲哭而無淚的悲慟。
一如,眼前的這個人。
她沒有離開,只是站在原地遠遠地瞧着,看着他們穿過走廊,在園中的花圃邊停下了腳步,又走到了葡萄架下,伸撫摸着乾枯的葡萄藤,一如少主在世時,無數次徘徊在那裡的樣子。
曾經,少主在這座園子裡,懷念着她生活過的痕。
而今,她回到這裡,走過他徘徊的地方,觸摸他觸摸過的一切。
“孃親,這是什麼?”璟兒看着花圃裡乾枯的花枝,不解地詢問道。
謝詡凰微微笑了笑,道,“那是爹爹種的花,等到春天的時候,他們就會長出葉子開花,很漂亮很漂亮。”
璟兒聽了她的話,不由朝花圃裡多看了幾眼。
謝詡凰牽着她進了屋內,屋內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
空氣中瀰漫着微微的藥味,可見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是長期以藥爲生的,她難以想象那樣的畫面,那樣一個常年連病都不生的人,會病得瘦弱成那般模樣。
璟兒鬆開他的手,好奇地自己在屋裡走着看。
謝詡凰看着屋內的一切,呼吸不由有些顫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在江都的漪園的東西,在折劍山莊的東西,全都是她的東西。
一直以來,他都是住在這樣的地方,住在充滿着他們回憶的地方。
她伸手撫摸屋內的每一件東西,似是想要觸摸到他留上的餘溫和氣息,然而所有的一切在指尖都是刺骨的冰涼,一如她在太極殿握到的那雙手。
他用了十幾載的時光,走進了她的心裡,將她的整顆心都佔得滿滿的,又用了自己的死,將她的整顆心剜得空空的。
她在屋裡徘徊,直到璟兒坐在一旁垂着頭有些瞌睡了,她抱了他在牀上哄着睡下,給他蓋好了被子,獨坐在牀邊望着靜寂空蕩的房間。
燕北羽,大約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此強烈的思念你。
一天的悲痛,一天的思念,以後我不敢再讓自己如此的想你,不是要忘記你,而我怕會讓自己思念如狂,會棄我們的孩子於不顧,會走不下去未來的路……
縱使每一天都是生不如死,可是我還是得活着。
若是你也放不下我,請在三生石畔等等我,待我百年之後,黃泉相會再陪你轉世。
那一世,我一定早早找到你,早早地愛上你,陪你從青梅竹馬,到偕老白頭。
……
她躺在璟兒身旁,合上眼簾,默唸着縈繞在心中的那個名字,望他能入夢而來。
她不知自己何是何時睡着的,她在夢中確實見到他了,在漫天風雪裡看到了他的背影,她怎麼追都追不上他……
孫嬤嬤在外面守了一夜,到天亮的時候才推門進來,進門看到牀上的母子兩個,不禁默然嘆了嘆氣。
璟兒已經醒了,安靜地坐在熟睡的母親身邊,一點也沒有吵鬧,懂事地完全不像是一個才一歲多的孩子。
孫嬤嬤到牀前,將他抱了下來,給他穿好了衣服,低聲問道,“餓不餓?”
璟兒扭頭看了看牀上還未醒的母親,搖了搖頭。
謝詡凰睜開眼睛坐起身,默然理了理衣衫方纔下牀,“璟兒,我們該回去了。”
“奴婢準備了早膳,王妃和小公子還是用了早膳再走吧。”孫嬤嬤說道。
這兩年,她在北齊要帶着兩個孩子,想必也是不容易。
“不用了,我回驛館有事。”謝詡凰道,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沉浸於悲傷和懷念了。
他說着,給璟兒整理好了衣服,牽着他準備離開。
孫嬤嬤送着兩人出去,說道,“王妃若是遇上什麼難處,回來說一聲。”
少主生前最牽掛的便是她,如今還有他們的孩子,便是再怎麼樣,也不能讓他們母子在這裡受了委屈。
謝詡凰點了點頭,臨出王府問道,“他故去之前,不曾留下話來,也不曾留下什麼旨意嗎?”
孫嬤嬤無奈搖了搖頭,回道,“陛下故去之前,只下了三道聖旨,一道是給房將軍,一道是給龐大人,一道留在了天機閣,最後幾日常常病得不醒人世,便也未曾再留下什麼話來。”
謝詡凰抿脣沉默,面上波瀾未興,牽着璟兒出了鎮北王府,霍雋已然在外面等着了。
“看你們一直沒回來,放心不下就過來了。”他說着,抱起了璟兒一同走着。
“謝承顥回去了嗎?”謝詡凰問道。
“昨天夜裡回了驛館,來找過你,倒沒有多問什麼?”霍雋說道。
謝詡凰默然聽着,沒有再問。
“宛莛,時間不多了,你到底有何打算。”霍雋問道,她來鎮北王府待了一個晚上,也不知燕北羽生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來給他。
“等吧。”謝詡凰一邊走,一邊說道,“現在,想要把持這南楚大權的,也不僅他謝承顥一個人,而在目前的局面中,主動權在我們手裡,有的是人會找上門來找我們幫忙的。”
霍雋聰明睿智,自然明瞭了她的言下之意,兩人走了沒多遠,便有馬車停在了面前,一人上前道,“小人見過郡主和霍將軍,我家大人請二位過府一敘。”
“你家大人?”謝詡凰知道,找上門來的人已經來了。
“南楚丞相,龐寧龐大人。”來人說道。
“我與龐大人並無往來,似乎沒有見面的必要。”謝詡凰道。
霍雋抱着璟兒掃了一眼周圍,謝承顥一定有人在暗中盯着,不過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他們去和龐寧的人見了面,他也不能將他們怎麼樣。
只希望,龍靖瀾儘快把沅沅帶離中都纔好,否則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也都得有所顧忌。
來人擡頭望了望她,低聲說道,“我家大人,如果郡主想要知道陛下是如何遇害病發,還是走一趟比較好。”
“遇害?”謝詡凰眉眼頓沉。
她猜到他那病有蹊蹺,但卻並未想出是如何被人動了手腳。
霍雋也隨之一陣緊張,抱着璟兒道,“宛莛,謝承顥的人在周圍,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
他早就知道燕北羽之所以會病倒的原因,可是他無法向她開口道明真相。
現在,她纔剛剛從燕北羽的過世中冷靜下來,現在又要讓她知道,燕北羽之所以病重過世,全是因爲她給的那顆金曼陀,這讓她如何承受得了。
她心愛的男人,她兩個孩子的親生父親,不是死在別人手裡,而是死在了她自己的手裡。
“正因爲他的人看着,我們才更要去。”謝詡凰着,已經先一步上了馬車,“大哥,你帶璟兒先回去。
霍雋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放心,抱着璟兒跟着上了馬車,隨着馬車朝着龐府駛去,一顆心也越懸越高。
她怕她會知道那個殘忍的真相,可是到了這一步,她也必然是會知道的,這是他根本無法阻止的,只是先前她以爲燕北羽會病癒,那麼這件事他們不說,她便也不會知道。
可是現在,他病故了,她是必然會追根究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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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喲。皇后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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