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太子作爲這個帝國未來的繼承人,果然是有點水平,在遲寶林的枕頭風下,皇帝很容易就消了氣——也可能本來就沒有特別生氣,於是一日後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的下午時分,皇帝批完了摺子,無所事事之下,把吳衛招了過來:“太子最近在做什麼?”
吳衛卑躬屈膝:“九公主殿下回宮,太子近日正在與公主探討用兵之道。”
皇帝捋了捋自己的鬍子:“九娘真是愈發野了。”
吳衛聽這個話的語氣,五分無奈三分寵溺外加兩分不悅,當即便知聖上已經對九公主消了氣,立刻打蛇隨棍上:“殿下自邊關歸來後,於兵道彷彿大有心得,太子殿下與公主推演兵法時常慘敗。”
皇帝果然生起幾分興趣:“哦?那朕還真要去看她一看。”
聖駕駕臨博望苑時正趕上九公主和傅博彥在沙盤上廝殺,太子在一旁觀戰。要說起兵法,傅博彥是當之無愧的行家,他博覽羣書的範圍極廣,兵書自然位列其中,而且過目不忘,記憶力極佳,甚至他讀過的一些兵書,就連杭遠山都沒聽過。
不過這世上的人才分爲理論型和實踐型,而且理論型一般都幹不過實踐型,這個真理在九公主和傅博彥身上得到了徹底驗證,她用兵方法詭譎,行軍路線和攻擊時間地點時常出其不意,傅博彥和她對決幾次輸幾次,臉上就有些掛不住。
一局終,九公主得意洋洋:“傅大人,還要繼續嗎?”
傅博彥臉色鬱郁地盯着沙盤看了一會,不情不願地對九公主施禮:“殿下聰慧,傅某甘拜下風。”
太子站起身,走到他們剛剛激戰完畢的沙盤前,心中將九公主剛剛的排兵佈陣仔細過了一遍,忽然發問:“阿九,我記得之前與你推演時,你並沒有這樣用兵的習慣。”
九公主施施然坐在太子對面的椅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答了一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太子點點頭,忽然又道:“不過你的行軍風格,與我記憶中一人頗爲相似。”
九公主好奇地問了一句:“誰?”
太子卻忽然笑了笑,又看了傅博彥一眼,打起了扇子:“兵貴神速,果然是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九公主的動作一頓,忽然明白太子說的那個人……的確,太像了,一樣崇尚速度,崇尚兵者詭道,甚至連臨時更改行軍路線的習慣,都被她學了來。
她垂下眼睛,心裡突然蔓延開一片亂麻,下意識地將杯中的冷茶一口吞下去,失魂落魄地將茶盞放回桌子上。
那個名字,那個人,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來過,可他卻用另一種方法滲透到她生活裡。
九公主又伸手握住茶壺,爲自己斟了一杯冷茶,一飲而盡,語調淡淡:“臣妹只是兼顧了百家之長而已,皇兄多慮了。”
太子笑眯眯的沒有答話,傅博彥更是不動聲色,其實他比九公主更快地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誰,也更明白太子提起他的用意:九公主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隨時可以婚嫁,誠然聖上曾經御口欽定他們兩人的婚約,可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傅家無意,陛下估計不會強求,更何況九公主心裡還有個揮之不去的影子,並不是非他傅博彥不可。
他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也看了他一眼,眉峰輕輕一挑,似笑非笑。
沒錯,我就是想借你們傅家的聲勢地位來挽救杭氏一門,你當然可以拒絕,只要你的開的了口,狠得下心,從此與九娘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三個人各懷鬼胎,隨便聊了幾句便各自沉默,孫知良尖利的嗓音在這時刺破了殿內的一片靜謐:“陛下駕——到——”
九公主心裡還摸不準皇帝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心情,故而請安的時候便有些畏畏縮縮,誠惶誠恐,遠沒有往日活潑。皇帝在殿中主座上落座,看了九公主一眼,平着語氣道:“九娘近日沉穩了不少。”
九公主擡頭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又復低下頭去:“阿九知錯,父皇請息怒。”
皇帝輕飄飄道:“哦?哪兒錯了?”
九公主道:“阿九不應與父皇爭執。”
皇帝又問:“還有呢?”
九公主深吸口氣:“不應私自將國土作爲兵士封賞。”
皇帝點點頭:“知錯就好。”
九公主猶豫了一會,醞釀了一會,鼓起勇氣,厚着臉皮擡起頭來,眼中淚光瑩然,含了千般委屈:“阿九自邊境大勝而歸,父皇難道一點都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