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造詣低到慘不忍睹的昭平侯被從天而降的巨大喜悅衝昏頭腦,想也不想地就一口應了下來。
九公主垂着眼睛不看他,將信封塞到他手裡:“看信。”
李劭卿立刻開始手忙腳亂地拆信,展開信紙,眼睛盯在紙上,滿臉樂開花的表情。
九公主等了一會,沒聽他有什麼動靜,忍不住納罕,擡頭看了他一眼:“說了什麼?”
李劭卿恍若未聞,兀自盯着信紙傻笑。
九公主額上掛下三條黑線,伸手將信紙抽了過來,一目十行地看完:“茂哥哥爲何到現在還滯留廣西?”
李劭卿盯着她,不答話,笑得很開心。
九公主雙頰溫度升高,低頭咳了一聲,又緩言輕語地問了一遍。
李劭卿依然不說話,脣角快要咧到耳根上。
九公主耐心用盡,啪一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
李劭卿猛地一抖,條件反射性地挺直腰背,大聲道:“聽了聽了!我覺得你說的十分有道理!就這麼辦!”
九公主:“……”
李劭卿這纔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背放在額頭上,點頭哈腰道:“方纔走神了……走神了……”
九公主當然知道他爲什麼走神,也沒好意思問下去,只將那信紙又塞給他:“太子哥哥要將茂哥哥詔回長安,訓練禁衛。”
李劭卿頓時一凜。
禁衛軍其實是個十分寬泛的定義,基本上皇帝直屬的衛隊或宮殿衛兵都可以被稱爲禁衛,但到大央朝,禁衛變成了宮城衛隊的專稱,這些士兵擔負着護衛宮城的責任,由公卿子弟構成。
自從皇帝安危由錦衣衛接管之後,禁軍就變成了公卿子弟混軍功的捷徑——不必上戰場就能混個功名,還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說不準哪一天因爲長得帥或者反應快而入了龍眼,頓時嗖嗖地就走上人生巔峰了,着實是那些沒實力卻有閒心的紈絝們升官發財的首選。
李劭卿收攏心思,將信上的內容看了一遍,極輕地蹙起眉:“唔……長安禁衛的名聲在軍界很不好,畢竟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貴族,脾氣大的很,又要顧及他們背後的家族權勢,極難管束,讓子茂去啃這塊硬骨頭,的確是……有點難爲他……”
九公主默然,衛國公雖然受封公爵,本質上來說卻是已經失勢的家族,杭子茂又被剝奪了軍職,區區一界五品教授,恐怕壓不住禁衛裡的那些背景。
李劭卿又把信看了一遍,站起身在室內踱了兩步,沉吟道:“太子殿下要杭子茂去訓練禁衛……禁衛又負責拱衛宮城,但是因爲宮城裡已經有錦衣衛,所以禁衛的存在便有些雞肋,如果是從安全考慮,爲何是禁衛,而不是錦衣衛呢?”
安全……禁衛……錦衣衛……宮城……
他腦中忽然靈光乍現,揚聲喊了一句:“啊,宮城,原來是宮城。”
“太子要控制宮城。”
九公主愣在原地,擡起眼睛來看他,眼神單薄,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竟然帶出幾分無助的驚恐:“他想控制宮城,是打算……”
“韞玉,”李劭卿打斷她,在她面前蹲下來,面色凝重:“來日太子登基,你可有什麼計劃?”
九公主強迫自己正常思考:“什麼計劃?”
李劭卿道:“比如求一塊封地,離開長安?”
九公主深深吸了口氣,端起桌上的茶盞來一飲而盡:“是打算離開長安的。”
李劭卿又問:“那你這個想法,可有告訴太子殿下知曉?”
九公主點點頭:“與他提起過,並且他同意了。”
李劭卿鬆了口氣,站起身道:“那便好。”
九公主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在太子面前,她手裡掌握了太多東西,太子尚未登基的時候,她自然是一個助力,但來日太子登基,她就會變成同時涉獵軍政兩途,權勢滔天的長公主。
屆時縱然她無心,也架不住別有用些的利用,或是帝王通病的多疑。
然而九公主卻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想去握他的手,又覺得不妥,只在他小臂上拍了拍,微笑道:“我相信我哥哥,他也相信我。”
李劭卿轉過身,展開手臂想將她摟進懷裡,道:“我自然相信你們兄妹情誼,但最好還是不要做讓他爲難的事情。”
九公主退了一步,用一跟手指抵着他的肩:“做什麼?男女大防,離我遠點。”
李劭卿跟着上前跨了一步,厚着臉皮蹭過去:“對外人當然是男女大防,可我又不是外人。”
九公主繼續後退:“但你也不是自己人。”
李劭卿一臉很受傷的表情,但腳下動作不停,又邁了一步:“你這句話,真讓我心寒。”
九公主折身從桌面上把信紙拿起來,一把拍在他臉上,道:“待父皇的賜婚聖旨正式下來了,再把你當成自己人不遲,現在你離我遠點。”
李劭卿便沒再強迫,只嘆了口氣,擡手接住飄下來的信紙:“你可知我生平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
九公主笑嘻嘻地問:“是什麼?”
“‘如果你也情願,那我回去就請父皇賜婚’,”李劭卿道:“當年你告訴我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立刻點頭說,好。”
九公主忍俊不禁:“活該,叫你有眼無珠。”
李劭卿道:“幸好現在眼珠長回來了。”
他說着,又展了展那張信紙:“你回去告訴殿下,我覺得此事可行,讓他儘管將子茂召回就是。”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道:“恪勤伯是不是還在廣西?順便將他也一併召回來吧,他現在升職都御使,不好常駐廣西。”
李劭卿直接臉一沉:“他在廣西還有事。”
九公主奇道:“什麼事?”
李劭卿張了張嘴,正準備編瞎話,忽然想起來什麼似得,又笑了起來:“唔,不過召回來也可以。”
橫豎婚事已經八字寫上一撇了,他明天給皇帝上疏,等周維嶽奉召回長安的時候,搞不好正好能趕上婚禮。
李劭卿被自己的機智所折服,喜滋滋地跟九公主道:“將維嶽一同召回吧,由他做都御使,總比曹派人佔了這個位子好。”
九公主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李劭卿多長了個心眼,沒有立刻說出來,但也沒否認,反而道:“是有一件事,不過無關緊要,而且現在不能告訴你。”
九公主不高興地拉着臉。
李劭卿趕緊道:“待來日你我成婚,我定然會對你和盤托出,所以你現在就不要問,問也白搭。”
九公主:“……”
李劭卿回家就開始發功,熬了整整一宿,揮就一篇聲情並茂的奏摺,親自送到太子案頭,太子還沒看摺子內容,只看他春風得意的臉就將他的來意猜了個*不離十,當即便推開筆墨站起來:“本宮這就去三清殿面見父皇。”
皇帝其實很重視九公主的婚事,先前是因爲杭家和傅家的文武聯姻,後來是因爲兩國交好的和親問題,現在終於變成了大齡公主出嫁難,如今這事終於能以一個讓他滿意的形式塵埃落定,皇帝立刻就高興地批准了,還讓長清子和欽天監一同卜算兩人的八字,順便卜一個吉日出來,作爲他們的婚期。
杭貴妃特意召見九公主:“美夢成真了。”
九公主心一橫,湊過去偎在杭貴妃身邊,撒嬌道:“對,母妃要給我準備多少嫁妝?”
杭貴妃很嫌棄地把她推開,從桌上拿了一塊荷花酥給她:“給,嫁妝,回去省着點吃。”
九公主撇撇嘴:“纔不要。”
杭貴妃笑着將那塊荷花酥送到她嘴邊,又問:“陛下準了?”
九公主點了點頭:“昨日已經讓欽天監去卜吉日了。”
杭貴妃舒了口氣:“要近一點的日子,免得再像傅博彥那樣,夜長夢多。”
九公主哼了一聲:“他不敢。”
杭貴妃又看她一眼:“先前陛下還想將你指給周維嶽,特意來問了我的意思,我以爲陛下會駁回李劭卿的摺子,沒想到居然同意了。”
九公主大吃一驚:“周維嶽?”
杭貴妃端着茶盞,點頭道:“不然你以爲他有什麼資格受封恪勤伯?”
九公主頓時風中凌亂:“怪不得李劭卿如此反對將他調回長安……”
杭貴妃頗感興趣:“哦?還有這回事?”
九公主扶額道:“父皇真是……”
杭貴妃又問:“太子對你的婚事是什麼態度?”
九公主道:“他很贊同啊,摺子還是他親自送到三清殿去的。”
杭貴妃道:“那就好,欽天監那邊要催着點,讓他們儘快。”
九公主羞澀道:“着急什麼呀,我都不着急。”
杭貴妃笑着橫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然而欽天監這次卻很效率,長清子還沒卜出什麼來呢,欽天監監丞就已經誠惶誠恐地上奏,連摺子都沒敢寫,直接求見了皇帝和太子,奏上去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結果。
太子上身前傾,臉上的表情無比震驚:“你說……九公主有國母命?”
那監丞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是,殿下……而且公主命在大央以北,不在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