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被勾起了興趣,張口卻問的是:“陳太醫?哪個陳太醫?”
何林不知道皇帝私下召見太醫的事情,聞言一愣,訥訥答道:“陳科陳太醫。”
皇帝向後倚在椅背上,不顧哭哭啼啼地遲德妃,只問何林道:“陳科負責德妃的脈案?”
何林點頭道:“是的,陛下。”
皇帝又問:“是誰安排的?”
何林毫不猶豫地回答:“是貴妃娘娘。”
皇帝皺起了眉。
孫知良覷着皇帝面色,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俯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貴妃娘娘的意思,爲保險起見,特意尋找方入宮不久的新太醫負責德妃脈案。”
皇帝眉心微微鬆開了些許,怒容收了起來,有些神情莫測地點了一下頭:“好。”
他對遲德妃擡了擡手:“好了,別哭了,起來吧。”
遲德妃順勢起身,依偎到他懷中,抽噎道:“陛下可是心情不好?”
皇帝攬住她的肩頭,對殿中其餘人道:“都下去吧。”
何林與殿中諸人一道欠身告退,皇帝的眼神在他身上轉了轉,忽然出聲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何林立刻停住腳步,恭敬回答:“啓稟陛下,奴才何林。”
皇帝又點了一下頭:“退下吧。”
孫知良掩上寢殿大門,回身對何林笑了笑:“打明兒起,你就到御前來伺候吧。”
何林露出一臉不加掩飾的喜色,急忙下拜:“多謝公公提攜,多謝公公提攜!”
孫知良“嗯”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似得,回身對何林道:“你現在去一趟昭陽殿,就說陛下今兒歇在德妃娘娘這兒了,請貴妃娘娘不必再等,如果貴妃娘娘問你,你就說是御前的人,奉我的命令前去傳話的。”
何林乾脆利落地領命去了,孫知良看着他的背影,挑起一個滿意地笑容。
將這個人送在杭貴妃面前過一遭,讓杭貴妃知道他是孫知良的人,如此一來,日後何林再去爲他培植勢力的時候,杭貴妃便不會多加阻攔。
而杭貴妃也果然問起了何林的來歷,何林照着孫知良教他的話回答,看到鏡子裡的杭貴妃蹙了一下眉。
“何林……”杭貴妃將這個名字唸了一遍,若有所思:“先前似乎聽說過。”
何林急忙道:“奴才曾經侍奉德妃娘娘。”
“原來如此,”杭貴妃眉心展開,輕輕頷首:“難怪總覺得耳熟,原來是德妃身邊的人。”
她說着,目光又在何林身上打量了一圈,眼神裡含着瞭然:“你告訴德妃,我如約而至了。”
何林愣了愣,想擡頭去看杭貴妃,又生生忍住了,只低頭道:“奴才定然爲娘娘將話帶到。”
他離開後,蘆溪伺候杭貴妃更衣就寢,忍不住疑惑道:“娘娘爲何讓何林帶那句話?”
“這個何林,在遲德妃封入四妃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杭貴妃笑了一下:“遲德妃的人,現在卻在御前伺候,要麼是德妃心多,刻意安排了身邊的太監去御前做眼線,要麼就是曹大人的手筆了。”
孫知良與他決裂後,曹德彰在內宮之中頓時失了眼睛,雖然手上握着遲德妃的父親,但她畢竟只是一個嬪妃,無法時時刻刻都跟在皇帝身邊。重新培植一個能掌大權的心腹太監,自然就成了曹德彰的當務之急。
杭貴妃側身坐到榻上,想了想,又問蘆溪道:“先前皇后賜遲德妃的母族入宮探親,進宮的是誰?”
蘆溪道:“奴婢並不十分清楚,但似乎聽人說起,是遲大人和夫人一同來的。”
杭貴妃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如果何林真的是曹德彰放在內宮的眼線,那遲德妃打的主意,顯然是兩面討好,都不得罪。腳踩兩條船的結局都是溺水而亡,雖然這枚棋子還不到成爲廢棋的時候,但杭貴妃並不介意給她吃一點苦頭,免得日子太安逸,便會生出別樣心思。
曹德彰在次一日的時候收到了杭貴妃傳給遲德妃的這句話,雖然不知道她與遲德妃之間有什麼約,但聯想到遲德妃先前的充儀之位還是杭貴妃爲其謀求,這兩人之間,顯然暗藏貓膩。
曹大人皺着眉在遊廊下踱了兩步,對曹府管家道:“給那個傳話人一錠銀子,告訴他,知道了。”
管家領命而去,曹德彰整了整衣領,推門進到屋內,對屋裡安然飲茶地人露出和善笑意:“還沒有恭喜你高升,藺尚書。”
藺既明急忙放下茶盞站起身,對他一揖到底,語氣十分誠摯:“多謝首輔大人提拔,藺既明感激不盡。”
曹德彰皺了皺眉,試探道:“陛下可有告訴你,爲何將將你提做吏部尚書?”
藺既明道:“並沒有,臣也正疑惑不安,畢竟臣入朝以來,並無顯著政績,首輔大人這樣貿然提拔,恐怕會落人口實。”
曹德彰怔了一下:“你……”
藺既明恭敬地彎着腰,認真聽他後言。
然而曹德彰卻住了口,走過去在主座上坐下,又對他擡手示意:“不必見外,請坐吧,我既然提拔你,自然有我的理由和方法來堵住悠悠衆口,你也不必多心。”
藺既明點頭道:“既明沒齒難忘。”
他這麼一點頭,曹德彰便看到他頭上帶的那頂偃月冠,皺了皺眉,竟然露出不加掩飾的嫌惡神色,還擡着下巴示意了一下:“陛下賜的?”
藺既明道:“有幸得陛下垂青。”
曹德彰皺眉道:“你是朝臣,大庭廣衆之下,怎可戴這種東西,供起來便是了,平日裡不必穿戴。”
藺既明也不與他爭辯什麼,只點頭道:“既明受教。”
曹德彰心裡還在想如何提點他兩句,讓他主動結果嶽昌淼買官賣官的撈錢大任,便沒再這件事上費神太多。
莫名其妙便被迫告老的嶽昌淼正在府上傷心,他認真檢討了這段時間自己的所作所爲,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怒了皇帝陛下,竟然連招不也不打一個,便行事雷霆地讓他致了仕。藺既明從曹府出來,一刻都不帶猶豫地,打馬就去了嶽府,嶽昌淼心裡也知道他是曹德彰正看重的寵臣,壓抑着滿腔嫉妒之情,勉強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
但藺既明十分不與他客氣,寒暄了兩句便切入正題:“剛從首輔大人府上出來,得知您還沒走,特意來送您老一程。”
嶽昌淼當場就愣了:“送我一程?”
藺既明也愣了:“您不是要返回故鄉了嗎?”說着還笑了起來:“真叫人羨慕,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回過老家了。”
嶽昌淼愣愣地打斷他,問道:“誰告訴你,我要返回故土?”
藺既明理所應當道:“首輔大人呀,我不是剛從他老人家府上過來嗎?曹大人特意叮囑我要來送您一程,順便……向您學習一下。”
嶽昌淼自然知道他那句話裡有話的暗示指的是什麼,這些年來他在曹德彰的庇佑下大肆斂財,如今舊人去新人來,那些陳年舊賬舊人情,也到了交接班的時候。
藺既明雪上加霜地繼續道:“在下不敢耽誤大人離京的時間,大人還請長話短說。”
嶽昌淼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藺大人年紀輕輕,便能身居如此高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老夫沒什麼好傳授給大人的,只有一本賬冊,藺大人帶回去自己看吧。”
藺既明沒料到這一詐居然還詐除了一本賬冊,當即就激動起來,語氣忍不住有些急迫:“好,還請嶽大人將賬冊取來給我。”
嶽昌淼便帶着他往臥房走去,中途遇到他的妾室,還面如死灰道:“去告訴夫人,讓她收拾府中細軟,我們不日便要離開長安。”
那妾室疑惑地看着他:“爲何忽然要離開長安?”
嶽昌淼道:“我致仕了。”
妾室更加不解:“爲何致仕了便要離開長安?這是陛下的意思?”
嶽昌淼一愣,彷彿是忽然想通了什麼,將那妾室遣退了之後,把臉轉向藺既明:“藺大人是奉曹首輔之命,來送老夫離京?”
藺既明壓住心裡的情緒,鎮靜地對他行拱手禮:“並沒有,首輔大人只是說,嶽大人或許即將返回故土,讓在下儘早來拜見大人。”
嶽昌淼冷笑了一聲:“多謝首輔大人惦記,老夫自當儘早離京,藺大人還請回吧,你既然是首輔大人大力提拔的重臣,自然有本事將這朝堂摸得一清二楚。”
藺既明一愣,還以爲這個反間計已經成功了,沒想到卻得了這麼一個結局,那本賬冊他明顯是拿不到了,就是不知道曹德彰會不會暗中派人來取。
只是看如今嶽昌淼的口風,好像是鐵了心不將那冊子交出去了,這也無妨,他拿着,不管是保命或當做談判籌碼,都比曹德彰毀去了好。
藺既明心裡打定了注意,故意麪露難色,與他糾纏了一會,裝出一臉不悅的神色,忿忿離去。
嶽昌淼看着他的背景,連連冷笑,還嘆了一句:“真是浮事新人換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