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劭卿半夜被外面的喧譁聲吵了起來,匆匆出門一看,但見西面似乎是很遠的地方,火光已經映紅了天際,好像朝陽將升。
他逮着一個匆匆過來的士兵問:“怎麼回事?”
那小兵搖頭道:“標下不知!爵爺,是否要請將軍們到大殿議事?”
李劭卿略一沉吟:“不必,叫他們立刻到城樓上去,聽我口令,準備發動反攻。”
士兵猶豫道:“爵爺,我們並不知道西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貿然反攻,是不是有點冒險?”
李劭卿在眉骨前用手搭了個涼棚遠望了一下,篤定道:“西面的情況,不僅我們不知道,城外的叛軍也不會知道。”
那士兵忍不住也學着他的樣子手搭眉骨遠望了一下:“您看到什麼了?”
李劭卿把手放下來,很淡定地說:“太遠了,什麼都沒看着。”
士兵:“……那您何以如此篤定?”
“你管我怎麼知道的,”李劭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將人踹出去:“還不快去傳令!”
天矇矇亮的時候,杭子茂的部隊打下了廣西邊境上的勤城,攻佔城池後壓根沒有守城的計劃,乾脆利落地屠了城內守軍,留下一百人安撫百姓,剩下的馬不停蹄地就往下一城趕了過去。
第三方勢力的插入果然打了徐雪松一個措手不及,他畢竟是個徹頭徹尾的文官,擅長的項目是玩政治,而不是帶兵打仗。得到勤城失守的消息後立刻就方寸大亂,先跑去找了藺既明,把刀架在人脖子上,惡狠狠地發問:“是不是你搞得鬼!”
藺既明只穿了一身褻衣,睡眼朦朧地看着他,一臉莫名其妙:“我搞了什麼鬼?”
徐雪松將他狠狠摔在牀榻上,怒氣沖天地發問:“勤城失守,是不是你搞的鬼!”
藺既明一愣,瞬間清醒了過來:“勤城失守?勤城怎麼會忽然失守?李劭卿打出康城了?”
徐雪松簡直要氣歪鼻子,又上去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你居然還敢跟我裝蒜,我現在就殺了你!”
刀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殷紅的血流出來,在衣領上染出花紋,痛覺讓藺既明愈發鎮靜,盯着徐雪松的眼睛,口吻平靜:“自從我出大牢以來,不管做什麼,都有你的眼線監視,你說勤城失守是我搞的鬼,我倒要問問你,我拿什麼搞鬼?”
徐雪松聞言一愣。
藺既明又道:“你也知道我是依靠曹大人起家的,你給曹大人送了金子,現在事情敗露,陛下面前瞞不住了,曹大人才將我派過來,助你一臂之力,結果你不但不領情,還如此對我!”
徐雪松又一愣,將刀從藺既明脖子上拿了下來:“你是曹大人派來助我的?曹大人知道……廣西已反?”
藺既明擡手捂住脖子,瞪了他一眼:“你又沒有告訴他,他老人家怎麼會知道你打的鬼主意,他只是害怕你在廣西捅了大簍子連累他,畢竟……你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徐雪松默了。
藺既明嘆了口氣,忽然放軟了語調:“我有什麼理由刻意害你呢?雪松公,千里做官,我只是求財罷了,又不求忠臣良名。”
徐雪松道:“真不是你?”
藺既明苦笑一聲,擡手指了指門外:“我要是你,我就趕緊去看看到底什麼情況,而不是在這懷疑一個不該懷疑的人。”
徐雪松瞪着他,後退了兩步,對門外跟來的看守道:“看好藺大人,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出事。”說完便急匆匆地轉了出去。
血已經染紅了藺既明的整隻肩膀,幸好沒有傷到要害,所以暫無性命之憂。徐雪松走了之後,藺既明從牀上下來,因爲失血過多,起身的時候猛然一陣眩暈,險些摔倒在地。
門邊的看守因爲得了徐雪松的命令,不敢讓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此刻見他這幅虛弱的模樣,急忙走進來扶着他:“大人,您無礙吧?”
藺既明緩了一陣,走到書桌邊坐下,氣虛道:“你快去給我拿金瘡藥來。”
看守遲疑了一下:“我……”
藺既明怒道:“我都已經這樣子了,還能跑哪去,你是不是想我死在這,所以才推三阻四!”
那看守急忙道:“大人息怒,小人這就去給您拿金瘡藥。”
他走之後,藺既明立刻去將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齊。他從牢裡出來的時候,周維嶽交給他一支金簪,據說是周夫人的遺物,自她去世,這支簪子就在周維嶽身上帶着,一刻也不曾分離。
“我把簪子的尖端磨得十分鋒利,可以當錐子用,如果看準位置,一擊必亡沒有問題,”周維嶽言猶在耳:“到長安後,記得還給我。”
藺既明仔細看了看那支簪,簪頭扁平,邊緣鋒利,尖端閃着寒光,恐怕比尋常的錐子還要鋒利,他將簪子仔細藏進袖口,苦笑了一下。
如果事敗,這簪子至少還能讓他盡一個忠臣的本分。
看守很快取了金瘡藥和用來包紮的白布條,盡心盡力地幫藺既明處理傷口,藺既明坐着任他擺弄,狀似隨意地問道:“你是廣西人?”
看守搖了搖頭:“回大人,小人並不是廣西人,小人是膠東人,參軍被分過來,承蒙徐大人賞識,做他的守衛。”
藺既明又問:“你是徐大人的親信?”
看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人哪有那個福氣當徐大人的親信。”
藺既明扭頭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一下:“周巡撫這兩日在牢中過得可好?”
看守答道:“好,徐大人有意招降周巡撫,特意下令不許爲難他。”
藺既明點了一下頭,又道:“我能去看看他嗎?”
那看守又猶豫了起來:“這……小人做不得主,還請藺大人不要讓小人爲難。”
藺既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語氣溫和道:“我與周巡撫也算是患難之交,如今他身陷牢獄,我竟然連見他一面都辦不到,你這不是難爲我嗎?”
看守對他欠身道:“還請藺大人體諒,待徐大人歸來,小人自會向徐大人轉達藺大人的意思。”
“這就不必勞煩你了,我自會去找他說。”藺既明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看守依然低着頭,恭謹回答:“小人羅建壹。”
“羅建壹,”藺既明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溫和:“你可知我爲什麼要問你的名字?”
看守疑惑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小人不知。”
藺既明忽然擡起手,在他那一眼看過來的一瞬間將掌心暗藏的簪子刺入他的眼睛,桌上還放着方纔包紮用的布條,正好被他拿來,塞入那看守大張的嘴巴里,堵住他的慘叫,同時前進幾步,把人抵在牆上,用力將金簪扎進他的喉管:“因爲我第一次殺人,不想殺個無名之輩。”
他將屍體放倒,伸手脫下他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將簪子上的血擦乾淨藏進袖子裡,然後把屍體身上的短刀解了下來,佩在自己腰上,又壓低了帽子,低頭走了出去。
然而並沒有人盤查他的身份,因爲衙門府中已經亂成了一團,僕人侍女都形色匆匆,就連牢獄門口都無人看守。
藺既明正準備進去,聽見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可是藺大人來了?”
他一扭頭,看見周維嶽穿着獄卒的衣服,一手按刀,正躲在暗處警惕地看着他,藺既明心頭一喜,急忙走了過去:“你怎麼逃出來的?”
“我正要去找你,”周維嶽道:“區區幾個獄卒,還不是我的對手。”
藺既明又問:“那我們此刻該當如何?”
周維嶽答道:“如果我所料不錯,應當是長安的援軍來了,我們先逃出城去,爭取和他們匯合。”
他一邊說,一邊警惕地望着四周,說到一半忽然噤聲,拉着他往角落裡又退了幾步,悄聲道:“你看。”
藺既明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看見一個軍官打扮的人匆匆進了牢獄。
周維嶽道:“是茅紹均。”
“廣西守將茅紹均?”藺既明悚然:“他莫非是來找你?他在這個關口找你做什麼?”
周維嶽道:“絕對不能讓他去通風報信,你在這裡等着,一會等他出來,我伺機殺了他。”
藺既明讓了一步:“你小心一些。”
周維嶽應下,從角落裡出來,藏到了獄門裡,茅紹均不過片刻便從獄中出來,藺既明在門邊看到他衣角一閃,緊接着便是咕咚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茅紹均躺在地上,尚未看清偷襲者是何人,門邊用以照明的蠟燭便盡數熄滅,緊接着牢門被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天光,他在暗中聽到勁風襲來,下意識地向旁邊一滾,躲過了一次攻擊。
“是誰?”
沒有人回答,藏在黑暗裡的刀刃又一次砍了過來,招式殘忍,茅紹均立刻發覺,那人是想至他於死地。
他忽然福至心靈,輕聲問道:“可是周巡撫?”
“屬下茅紹均,特來助巡撫一臂之力!”
他說着,忽然收起了所有的防守招式,直挺挺地站在當地:“巡撫若不信我,儘管殺了我便是。”
周維嶽沒有一絲猶豫,揮刀就往他手腕處斬了上去,兩刀斬斷了他的雙手手筋:“你想如何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