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簡蹙起了眉頭:“突厥和親之事不是要在比武之後才定下來麼?而且公主那麼多, 你怎麼確定就是你?”
邵靈魚帶着哭腔道:“宮裡已經傳遍了,若是蘇姐姐你贏了,父皇便要將我嫁到突厥。可是我不想嫁過去, 我想......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是說三哥?”蘇青簡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靈魚。
她點了點頭, 面頰微紅。
蘇青簡早知道兩人感情不一般, 可沒想到彼此都已經是情根深種。此前碧眼千絲之事, 紀長希去了儲秀宮誘捕他。
無意中闖進了邵靈魚的宮室, 撞見邵靈魚正在換衣裳。邵靈魚大叫,引來了宮人。紀長希連忙告饒。
於是邵靈魚要挾他帶她出宮遊玩。一來二去,兩人便生出了情愫。這幾個月來, 整日暗度陳倉,更是濃情蜜意。
這個時候要她嫁到突厥, 無異於要她的命。
但倘若不是她, 便必須是蘇青簡。
“小魚兒, 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蘇青簡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枚糕點,緩緩道, “你有心上人,我也有。”
“我知道,是十四哥嘛。可是......可是你去了突厥還有活路,我去了那邊就死定了!”
蘇青簡搖了搖頭,苦笑道:“恰恰相反, 我纔是那個和阿史那木託有殺兄之仇的人。”
“可......我......”邵靈魚記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蘇姐姐, 你忍心不幫我麼?”
這一句問話, 讓蘇青簡沉默了片刻。她看着眼前無助的少女, 一張小臉梨花帶雨。
蘇青簡低下頭,輕輕捲起袖子, 伸出一隻手來。十指纖纖,手背和手腕都是白嫩如雪,但手掌和虎口處卻有些新生的老繭。
“小魚兒,你看我這一雙手,是不是很白嫩?”
邵靈魚不知道蘇青簡爲什麼要提起她的手,只是不解地點了點頭。
蘇青簡看着自己的手,眼神中彷彿是回想起了許多往事:“可是十年前它們不是這樣的。這一雙手,這一雙腳,曾經被火燒過。你聞過皮肉被燒熟的味道麼?聞起來竟然是臭的,混着血腥味兒,讓人作嘔。”蘇青簡頓了頓,皺起了眉頭,“可是更噁心的是換藥的時候。繃帶和血肉黏在一起,每一次換藥都要將繃帶和血肉生生撕開,重新再傷一次。”
說到這裡,邵靈魚已經掩着胸口,臉色慘白:“蘇姐姐,你......你怎麼會被火燒過?”
“因爲我想活命。”蘇青簡呷了口茶,平靜道,“師父當年挑選徒兒,哥哥去求他收我爲徒。師父說,倘若我能從燃燒的火堆上走過,並且還能活命,就收我爲徒。我走在火堆上的時候就感覺到,這場大火好像燒掉了什麼東西。現在我想明白了,它燒死了過去的我。新生的我沒有父母,沒有國家,只是火焰中無根的一片灰燼。大業不是我的國土,我不會爲了它而犧牲自己的幸福。”
邵靈魚垂下眼眸,蘇青簡看到了她眼中隱忍的淚花。她知道和親對於一個剛及笄的公主來說意味着什麼。遠離家鄉,孤苦伶仃,身上揹負着家國的重任。
可是這是一個公主的責任。帝王之家,享受萬丈榮光之時,便已經揹負起了與普通人不同的命運。
良久,邵靈魚才輕輕道了別,起身離去。蘇青簡看着她虛浮的腳步和瘦弱的背影,不由得嘆了口氣。
師父說的不錯,和親之事,她確實不該插手。
不過邵靈魚這一來並沒有阻礙她繼續練劍。蘇青簡回到王都之後,雖然荒廢了一陣子。看起來也是遊手好閒,但她一旦認真起來,便會非常專注。
就連空溟先生都說過,師兄妹七人裡,蘇青簡之所以武功最高,完全是因爲她可以心無旁騖。
拋卻了一切的兵器之後,蘇青簡感覺到自己的修爲又精進了一層。
五哥呷了口茶,嘖嘖讚道:“以前師父常說你悟性高,我還不信。今日看來,我這個做師兄的真是望塵莫及。”
蘇青簡平下內息,答道:“可我能想明白也都是五哥的提點。我覺得我們七個人裡,五哥你是最超然,最像師父的。”
“小七,你怎麼罵人?”五哥蹙眉道。
蘇青簡吐了吐舌頭。平日裡師兄弟都以像師父爲恥,倘若是空溟先生知道了,必定會哭暈在牌桌上。
蘇青簡走了過來,盤腿坐下,淺啜了一口茶:“我發現,這世上的事情真是一通百通。我修爲精進了,連帶着腿也好了很多。現在已經基本不影響了。”
“那就好,我總算是功成身退了。”五師兄站了起來,整了整一襲白衣,“我期待你過兩日好好表現。”
蘇青簡點了點頭,將五師兄送到了蘇府門口。
五師兄剛走,芳蕊便回來了。她果然從舒少源處得到了關於突厥高手的訊息。舒少源將他的武功路數畫成了秘籍,破解之法也詳細寫在一旁。
蘇青簡一面翻閱的時候,芳蕊忍不住道:“小姐,舒公子對您可真好。這秘籍可是他連夜畫出來的。”
蘇青簡得意道:“我四哥和我打小就親,比親兄妹還要好。等我這次打贏了突厥人,我要好好謝謝他。”
芳蕊聞言,忍不住道:“你難道不覺得,舒公子其實......”話說到一半,芳蕊發現蘇青簡已經沉浸在了武學之中,便沒有說下去。
舒少源這本畫冊確實十分透徹,蘇青簡看完,心中便已經瞭然。那種心中沒有底氣,不知勝負的情況,往往是因爲不知對方的底細。
倘若是現在的情況,突厥那個高手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還有兩日的時間,這兩天裡,她依舊是依照以往的作息來練習。飲食和睡眠保證充足,做了上佳的準備。
臨近比賽前夜,蘇青簡練完了劍法,已經是掌燈時分。
她一轉頭,發現芳蕊剛從外面回來,神色有些不對。蘇青簡想起來,這幾日芳蕊好像老是在蘇府裡轉悠。因着她相貌太過出衆,就連蘇琅軒來看她的時候也提了一句。
“你這幾日在蘇府裡,可有何收穫?”蘇青簡一面向屋子裡走去一面說道。
芳蕊頓住了,咬了一下脣:“高門貴戶,果真是非比尋常。只是,府裡的人對小姐好像不大敬重。”
“你瞧得倒是仔細,也確實如此。蘇侯爺不喜歡我。”
“可他是你爹啊,怎麼會有爹爹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呢?”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記事以來就是如此了,大約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不過你也不必在意,在這蘇府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蘇青簡伸了個懶腰,“明日要與突厥高手交戰,我先休息
了——”
話音剛落,蘇青簡忽然轉過身來,望着院牆。
“怎麼了?”
蘇青簡擡手示意她不要作聲:“芳蕊,你去我孃親的房裡,記住,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芳蕊應了,沒有片刻遲疑,立刻大步走向了隔壁廂房的秦悅處。
人一走,一道黑影落在院中。
那人長身玉立,腳下輕輕落在院中的青石上,像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有如此身手,武功也是深不可測。看來是個高手。
蘇青簡想起那一日遭殺手暗算時,那個殺手臨死前所說的門中排行第一的高手。不知是不是眼前這一位。
來人腳步方落下,便沒有停留,躍向了蘇青簡。他指尖一枚銀針激射出,蘇青簡抽身躲閃。
但一根銀針剛閃過,接下來無數銀針如同萬根針雨般散落。
蘇青簡將內力凝成劍,空氣之中的銀針飛到她的眼前,卻像是被無形之力阻隔,紛紛散向四面八方。
黑夜之中,只剩下光芒四射。萬根針雨竟無一滴落在蘇青簡的身上。
若是尋常,這人應該會說上兩句,諸如你果然不簡單,或者你確實配死在我的手中。這樣中二感十足的話,然後被蘇青簡解決掉。
但是這個人不按套路出牌,他就是不說。這讓蘇青簡也摸不透他的底。
銀針激射完畢。蘇青簡忽然有些熟悉的感覺,一想到這兵器。她忽然叫道:“四哥,是不是你?!”
對方沒有回答,手中的攻勢卻愈發狠辣。幾乎是招招斃命,直衝要害。蘇青簡一面格擋一面想方設法要拉開他臉上的蒙面的布。
可這個人包的嚴實,幾乎是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連眼皮都沒有露出來。
這讓蘇青簡更加懷疑了。
她記得四哥就是愛使銀針,還說要用磁鐵回收。她虛晃了一招,與那人分開了一段距離。
那人手伸進了荷包裡,掏出了一樣東西。一瞬間,無數銀針重新飛回了他的手中。
這一下,蘇青簡是徹底確信了來人。
她鬆了口氣,嗔怪道:“四哥,你胡鬧什麼!明天可不是鬧着玩兒的。”說着走了過去,伸手捶了對方胸口一下。
那人低頭看着她,眼神裡閃過一絲愧疚。沒等蘇青簡回過神來了,她忽然感覺胸口一陣劇痛。
黑衣人那一掌用了五成的力道,但她那樣毫無防備,結結實實捱了一掌。當場吐出了一口血來。
黑衣人抽身而去,蘇青簡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臉上還帶着難以置信的神情。身子卻控制不住,踉蹌着跪倒在地。
身體裡氣血翻涌,蘇青簡哇地吐了好幾口血。只覺得兩眼發花,五內俱焚。一股內力在身體裡翻攪着。
可是五內俱焚也比不上心裡的痛。蘇青簡支撐不住,撲倒在地上。這冷清的小院子裡,此時此刻不會再有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