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時候,徐芳卿以一介小小京官之女一躍成爲睿王側妃,可以說是天上掉了餡餅。彼時徐芳卿年紀漸長,其父覺得她美貌可人奇貨可居,想要將她賣個好價錢,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說親未成。到了最後羅承固戰死,羅承嶼冊封世子,雙卿身爲世子妃卻無嫡子,徐芳卿一度成爲了羅承嶼貴妾的人選,她的作用便是生下兒子抱到雙卿房裡記做嫡子。
突然間,嚴首輔的太太向皇后推薦了徐芳卿做睿王側妃,皇后看中了徐芳卿的美貌和安分老實,便一力向皇帝進言,將徐芳卿賜婚給睿王做側妃。
初時徐芳卿什麼都不懂,她只知道大婚當晚陸昀掀起蓋頭時,她看見陸昀的第一眼便深深的陷了進去。可是從此以後便是無窮無盡的希望與失望,直至絕望。
喬嬤嬤本是側妃院中一個普通的嬤嬤,後來極力鑽營,成了貼身服侍徐芳卿的下人之一。她本出身於皇后孃家的莊子上,自來會說話會做人的,漸漸的成了徐芳卿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又因着睿王府內院只得側妃一個女主子,管家理事便理所應當的落在了徐芳卿的頭上,徐芳卿什麼都不懂,喬嬤嬤便手把手的教着她,徐芳卿將喬嬤嬤當做了依靠,對其言聽計從,也從喬嬤嬤處學來了許多內宅的骯髒手段。
已經半瘋的徐芳卿一見了喬嬤嬤登時清醒了許多,將前塵往事盡數想起。只是喬嬤嬤卻被她嚇了一跳,只道被瘋子纏上了,趕緊就伸手去推徐芳卿,口中叫道:“我不認識你!”提起裙角三步並作兩步就跑遠了。
徐芳卿被人阻着,強行送回了住處。
四喜夜裡哭了半宿,這會兒眼睛還是腫着的,進了屋忙着將溫熱的茶水倒上,小心翼翼的送到徐芳卿面前。
徐芳卿愣了一會兒,忽道:“你去悄悄打聽打聽。方纔那位嬤嬤姓甚名誰,是什麼來頭?”
四喜乍然間看見徐芳卿恢復正常了,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連聲應了是,趕着出去打聽了。
一時四喜跑了回來,見徐芳卿正坐在桌前收拾妝匣,神色淡然,放了心上前回道:“方纔那位嬤嬤倒真是姓喬的,是先前冊封安成郡主時皇后娘娘賜下來的,聽聞是皇后娘娘莊子上出來的。”
“皇后娘娘的人?!喬嬤嬤怎麼可能會是皇后娘娘的人?她不是自賣自身進的睿王府嗎……”徐芳卿說着說着聲音越發低了下去。回想起前世。已是癡了。
四喜的心又高高懸了起來。擔憂的叫了一聲:“姑娘?”
徐芳卿就這麼癡癡的坐在桌前,足有半個多時辰也沒有動上一動,四喜便站在一旁守着她,不敢稍離。
過了一時四喜聽到徐芳卿自言自語道:“難道竟是皇后?……”說罷低聲苦笑。臉上已是落下淚來,道,“我這一世竟是白活了嗎?”
四喜聽不懂徐芳卿在說些什麼,心中只是擔憂,因着徐芳卿一直半瘋半傻的,到現在還不知道侍郎府抄家之事呢。
“去打發人回府送信,就說我已大好,讓府裡來接我回家。”梅花庵做事不便,徐芳卿還是想要先回家再說。
四喜揉搓着衣角。爲難極了,半晌方帶着哭腔道:“姑娘,咱們府裡被抄家了,老爺太太和少爺姑娘們這會兒也不知被關在哪一處,只除了咱們在這庵裡好些。只怕餘下的那些人都是行動不得自由了。”
徐芳卿大驚失色,將桌上的妝匣打落在地,站起身問道:“你說什麼?怎麼會被抄家?我娘現在何處?”
四喜哪裡能知道這許多呢,自然是一句也答不上來,只是啜泣。
半晌徐芳卿慘笑道:“也罷!原本這高官厚祿便不是他該得的,現如今連本帶利的還了回去,也省得來世受罪。”
四喜擦了眼淚道:“姑娘,咱們怎麼辦?如今府裡是斷然回不得了,要是族裡還願意收留咱們……”
徐芳卿臉色慘白,頹然道:“老爺是什麼罪名,上堂受審了嗎?我給你二兩碎銀子,你換了衣裳出去打探打探。”
趁着四喜出去的時候,徐芳卿強打精神將自己從府裡帶出來的東西整理了一遍,最值錢的便是妝匣裡的首飾了,可因爲是進庵裡來,金的嵌寶的便幾乎沒有,清一色的玉簪和銀飾,變賣了估摸着能有二百兩銀子就不錯了。自府裡出來帶的現銀也不多,現在剩下的更少,徐芳卿有些不想去投奔徐家族裡,因兩邊關係素來不好,害怕他們會將她當做逃犯送去官府。可是妙齡姑娘孤身在外,就是徐芳卿這種深閨裡的姑娘也知道是萬萬不行的。
還沒等徐芳卿想出個主意來,四喜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說是徐次輔府上來人接她了。
徐芳卿父母兄長皆被關了起來,徐次輔是她在京城關係最近的親人了,也是有義務照顧她的。來的那幾個婆子態度堅決不容抗拒,徐芳卿便令四喜抱了妝匣,出門上了馬車,正正巧與剛到梅花庵的沈夫人阿林幾人碰了個正着。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只是沈夫人好歹也是有修養的人,當衆打罵冷言冷語的事做不出來,想想徐侍郎一家如今已是萬劫不復,也就不再理會徐芳卿,徑自帶着阿林幾人進了梅花庵。
靖國公府派人用錦緞做成的路障圍住了梅花庵大門前的路,外圍跑腿的小廝來來去去,近處服侍的丫鬟婆子足有幾十人,端的是煊赫威風,越發襯得徐芳卿情景淒涼,形單影隻。
徐次輔府上來的幾個婆子上去跟靖國公府的管事媳婦笑着打了招呼,便趕着帶了徐芳卿和四喜回了徐次輔家中。
晚間徐次輔自值房回來,叫了徐芳卿前去說話,將她父母兄弟的狀況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直到這時徐芳卿才知道,原來自己父親的落馬是因爲羅文簡的告密,心中直恨得滴血,只是終究不敢在徐次輔跟前放肆,只是低着頭強忍。
徐芳卿身份特殊,她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更是睿王沒過門的側妃,此時倒也不必交給官府看押,只是徐侍郎定罪是在所難免,徐芳卿的身份一落千丈,即將從吏部侍郎之女變作罪臣之女,斷然是做不得睿王側妃了。徐次輔原想着這幾日便送徐芳卿回族裡,如今先來徵求徐芳卿的意見。
徐芳卿頃刻間變成了孤女一樣,普天下無處容身,只覺淒涼萬分,只好隨徐次輔安排,好歹回了族裡還算安穩,說不定父親只是貶官,以後也可回去一家團圓呢?
在如此大的變故面前,縱然是徐芳卿這等自詡機變的姑娘也只好隨波逐流,暫且順應時勢,以圖後來。
凌晨時分,徐芳卿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大汗,神色驚惶。前世她懵懂間嫁入王府,跟陸昀有了孽緣,之後不知怎麼,被喬嬤嬤引着一步步走上了不歸路,從阿林的流產,到羅承嶼的身故,都有着徐芳卿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可是歸根到底,這一切並不是在她的控制之中,若說喬嬤嬤是皇后放在睿王府的眼線,似乎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明晰了起來。
因何喬嬤嬤對宅鬥手段那麼嫺熟,因何喬嬤嬤管家理事毫不怯場,因何喬嬤嬤可以弄到連太醫都診斷不出來的藥物,可以讓阿林數年不孕,因何喬嬤嬤神通廣大到可以將陌生男子送進王府內院,給睿王戴了頂綠帽?徐芳卿因爲對喬嬤嬤全心信任,並沒有深思過這些事情,只聽喬嬤嬤自己說是沒了丈夫兒子,自賣自身進了王府,便相信了她。若非今日偶然間知曉喬嬤嬤前世極有可能是皇后的人,只怕徐芳卿還會一直被矇在鼓裡。
說到底,徐芳卿還是太過於小瞧了皇后。前世時皇后久久無子,幾乎被妃嬪壓在頭上,那種懦弱無爭的形象深深的印在了徐芳卿的心裡,即便這一世皇后早早的生下嫡子,也是託了徐芳卿這個重生者的福,因此徐芳卿雖對皇后恭敬,內心深處卻還是沒有將她當做一回事。
說來也是,皇后佈局之時還沒有身孕,也正因此才更加害怕從小被當做皇太弟培養的陸昀與阿林生下嫡子,她寧願將妃嬪所出的皇子抱養到膝下,也不願陸昀有一絲可能登基爲帝。
利用喬嬤嬤控制着什麼都不懂的徐芳卿,起初一直給阿林下藥,後來阿林意外有孕,也因爲徐芳卿而流了產。喬嬤嬤早就算準了徐芳卿肚子裡的那團肉不可能留下來,這就從根源上杜絕了以後孩子血緣被質疑的可能性,真真是好算計!
徐芳卿越想越清醒,也越想越害怕,難道這一世的重生是上天給她做壞事的懲罰?難道以後生生世世都要如此苦心經營而不可得,備受折磨不能安息?空戀着陸昀,他卻從來沒有看過自己一眼,自己爲了他什麼都可以犧牲,他卻是爲了阿林什麼都能做……
翌日清晨,四喜從隔間的大炕上爬起來,端了水盆進了徐芳卿寢室,卻驚見地上長髮散落,徐芳卿雙手合十眼睛微閉,五心朝天坐於榻上,已是將一頭烏髮盡數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