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墨看着千江月……不,此時此刻的她已經不是千江月了,而是宋珩,剛剛她也是說,她宋珩。
“阿珩?!”沈從墨還是有些不大確定的。
如果可以的話,宋珩想,自己大約也是不想再想起那些個事情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但是在看到百里流觴的時候,以前的那些個畫面閃過。
原本她還以爲,真的以爲自己不會再想起那些個事情了,但是在看到百里流觴的時候,她倒是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宋珩從來不認爲自己是一個好人,也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是不會記仇的一個人。她既然是記起了那些個事情,就從來都沒有想要忘記過那曾經發生的一切。
以爲這一切過了半年,她就會當做什麼都不記得了麼?
百里流觴聽到宋珩的這些個問話,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當頭一棒一般,他吶吶地站在那一處,完全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我說的不對麼?”宋珩涼涼地反問上了一句。
永寧站在那一處,她看着四哥呆呆地站在那一處,而宋珩說的那些個話,就像是……
“還是,睿王殿下覺得,我現在活得好好的,自然是沒有什麼事情的?”宋珩嘲諷地問着。
“不——”百里流觴從來都是沒有這樣想過的,他很想問問宋珩這半年多的時間之內,她到底是怎麼樣過來的,但是她說出口的那些個話,卻是已經斷絕了他們之間能夠好好說話的機會,她的怨恨,他懂,就算是時隔半年,她還是那般地憎恨着他們的,這也他完全可以預見的,他是完全半點都是不意外的。
“不什麼?”宋珩淡淡地反問道,“睿王太看得起宋珩了,宋珩這個人一向是施恩不忘報的,也從來不會有那什麼一笑泯恩仇那種高風亮節的情緒在的,每一件事情,宋珩都是牢牢地鐫刻在了腦子裡面,從來都不會忘卻的。”
她從來都沒有忘卻過自己的恨,雖然在這個時候,若是個人大多數都是會選擇同自己的親人,但是哪有如何的呢,那就是代表着她宋珩就是應該順着他們的意思死去的?!
“宋珩,你就非得這樣和四哥說話麼,你就不能好好地同他說話麼?”永寧雖然很歡喜宋珩總算是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個事情,可是對於她現在這樣和四哥說話的態度卻還是覺得有些不滿的,宋珩明明從來都不是這樣一個咄咄逼人的人,怎麼現在卻是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呢,這完全就不像是她了,“你不知道,四哥他爲了你的事情,整整酗酒了半年……”
“哦?”宋珩微微挑眉,看向百里流觴,她嘴角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起來,她的聲音更加的雲淡風輕了起來,“這是我求他做的麼?既然不是我求的,那麼這又與我何干,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同旁人都沒有半點的干係,那麼說給我聽又能如何?!”
永寧被宋珩那些個話給驚到了,雖然是曉得她這個人一貫是有些冷情,但是卻不知道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薄情的話。
“那你……”想要如何?百里流觴很想,他願意用盡餘生去補償她,可百里流觴也是知道,她不會稀罕這些的。
宋珩沒有再看那百里流觴一眼,她只是轉過了頭,看着還扶着自己的沈從墨,她的視線落在了沈從墨那一頭花白的髮色上。
“我大約,還要再想想。”宋珩對着沈從墨道。
她大約還是要再想想的,到底是要留在南嘉之中過這樣的生活,還是要回到北雍,若她還是千江月,大約是半點遲疑也沒有的,可她還是宋珩,她想起了過往的那些個時候,她忘不了她的恨,也忘記不了她的怨。
她不能很是草率地決定這個答案。
可爲什麼偏偏會是在這個時候,她卻是回憶起來了那以前的事情,雖然有些記憶還不是那麼的完善,但是她還是清楚地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發生了這些事情的。
她自然是會怨的,他是皇子,可她也從來不是命如草芥一般的可以隨意地供他們踐踏的。
宋珩撫上自己額頭,她知道自己最大改變是在哪裡,千江月的這半年的生活她也沒有忘記,那麼真的生活,她又怎麼可能會忘記了呢,這半點半開的紅蓮,那她那傾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將那紅蓮業火封印在自己的身上,那麼短的時間,就算她想要解開這個陣法也是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情,她只能將這個陣法封印,而封印卻是需要一個容器,在那個地方,她是能有什麼法子,只好是將自己作爲這樣的一個容器去將那個陣法給封印住。
還要在想想,沈從墨聽着宋珩的話,剛剛她沒有想起的時候,是那麼堅定地說着她不要回了北雍,要留在南嘉,但是現在她說她要好好想想,那她是不是還在猶豫。
那她想清楚了,還是會留在南嘉,還是會回到北雍去?!沈從墨想着宋珩剛剛說的話,雖然不敢確定,但是她的心中還是有些疑惑的吧。沈從墨點了點頭,既然宋珩這麼說的話,那麼他就等着吧,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了。
宋珩轉身便走,肩膀被擊中的那一掌隱隱作痛。她不要留在這裡,看着那一張噁心的面孔,她就會覺得受不住的。
“宋珩,你要去哪裡?!”永寧見宋珩要走,忍不住是叫住了宋珩,她是要去哪裡?!
宋珩回過了頭看了永寧一眼,以前的時候,她怎麼就認爲永寧是那麼一個單純的孩子呢,有時候單純是一件好事,但是身在皇家之中的單純就是一種無知了。而她雖然也是單純的,但是骨子裡面卻還是同百里流觴一個德行,自私自利的,他們的骨子裡頭還是隻會爲自己而考慮。因爲她想,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叫了百里流觴過來,因爲她想,所以她宋珩就得順着她的意思來,半點選擇都沒有?!
大約,這就是百里一族吧,這就是皇家的人。
“回南嘉的皇宮。”宋珩看着永寧,她的眼神充滿着惡意,“若是你們不來,大約再過幾日,我會嫁給鳳血歌。”
永寧蒼白了一張臉,她想起了昨晚在晚宴上鳳血歌所說的那些個話,他說他的徒弟再過幾日就是要成親的,而鳳血歌也是要成親的,原本永寧以爲鳳血歌要娶的是南嘉某個士族的小姐,卻原來……
她想到鳳血歌在說到自己不日之內也是要成親的時候那嘴角上的笑意,那如春風一般溫暖的笑意,幸福而又疼膩,幾乎是叫她看癡了眼,當是她就在想,或許鳳血歌是真的很是喜歡那個要嫁給他的女子。
可誰曾想,那個女子竟然就是宋珩?!
永寧吶吶的,“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鳳血歌的麼?”她記得以前的時候,宋珩對她說過,她是不會喜歡鳳血歌的,爲什麼現在她……難道就是因爲鳳血歌救了她,所以她要以身相許麼,還是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鳳血歌?!
“人是會變的,永寧郡主。”
宋珩看了一眼那受傷的永寧郡主,她也是會變的,從來沒有人說會是一成不變的。
“那你還是要嫁給他不成?”永寧有些崩潰地大聲朝着宋珩喊着,她分明是知曉自己很喜歡鳳血歌的,她什麼心思都是同宋珩說着的,曾幾何時,她是那般地同她要好,完全將她當做自己的姐妹一般。永寧覺得,誰嫁給鳳血歌都是可以的,但是那個人絕對不能夠是宋珩,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從她的心底之中油然而生,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背叛了,被自己最要好的姐妹給背叛了。
“宋珩你不能嫁給他的,你是北雍的人,而且你不是答應沈從墨,你是會嫁給他的麼?”永寧氣急敗壞地大叫着,宋珩這樣算是什麼,一個女子怎麼能夠在已經答應了一個人的婚約的時候又轉頭去嫁給另外一個男人。而且她是北雍的人,北雍定遠侯宋家的人,即便她是要交給鳳血歌的,那也應當是由父母做主才行。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可以是背叛了自己呢?!
永甯越想,越是覺得心中有些不大鎮定的,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滴落,她甚至是有些開始懷念以前的那一個宋珩了,她怎麼可是變成了現在這個陌生的模樣。
永寧這樣想着,然後伸手去拍打着沈從墨:“沈從墨,你不是很喜歡宋珩的麼,難道你要看着她眼睜睜地嫁給別人不成?!”
沈從墨拉住了永寧的雙手,他淡淡地道:“郡主,請不要將你的脾氣發到我的身上。”
對於剛剛宋珩說的那些個話,沈從墨雖然是很意外,但是卻沒有餘地去置啄些什麼,畢竟這都已經是半年的時間了,有改變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且,“阿珩還沒有嫁給我,她有權利再嫁給別的男人,郡主你又何必這麼的激動?!”
永寧怔怔地看着沈從墨,她還以爲沈從墨聽到宋珩說的那些個話一定是會很生氣,畢竟宋珩曾經答應過要嫁給他的,那麼在名義上,宋珩便是他的未婚妻。在宋珩死後,沈從墨娶了那遺骸,雖然那遺骸現在證實並不是宋珩的,但是這至少也是規規矩矩的三書六禮,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也是得到了宋珩父母的首肯的,在事實上,現在的宋珩便應該是沈從墨的妻子纔是。聽到一個妻子當着自己的臉面說自己原本是要嫁給旁人的,若是正常的男人怎麼可能會能夠忍受這樣的事情。
可聽聽,沈從墨他說的是怎麼樣的話,永寧想,這個男人是瘋了吧!也只有瘋了的這種人纔會做得出這種事情來,是的,沈從墨這個人原本就是神志不清的,不然怎麼可能會在一個人死後還想着要娶了那遺骸的,就連宋珩她,也是神志不清的,她怎麼是有臉面在這個時候當着他們說出那樣的話來。
可爲什麼獨獨是宋珩呢?!
永寧想不透,爲什麼是這樣的女人!
“宋珩,我們到底還是不是朋友?”永寧略有些絕望地問着,若是朋友的話,她怎麼是會這樣待自己的,爲什麼要說出那樣傷人的話,還是她根本就是故意說那些個話來刺激自己的?
“郡主認爲呢?!”
宋珩看了一眼那是白了臉的永寧郡主,她再不看一眼地離開。或許她同永寧之間的友情還沒有那樣的堅固,又或者是,她們之間的友情還是沒有那般的純真。宋珩只曉得,他們的骨子裡頭都太過自私,而她同樣也是一個自私的,兩個同樣那般自私的人的友情,自然是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就不會長久了。
百里流觴看着那頭也不回地離開的宋珩,的確,人是會變的,而現在的宋珩卻是變得默然的很,她變了很多,半年前的她只穿着素色的衣服,但是現在看着她穿着那一身紅色的衣衫就像是浴火重生的鳳凰一般,她就像是一團火,一團似乎是要將所有的一切都要燃燒殆盡的火一樣。
鳳血歌靠在那金座上,他單手撐着自己的眼角處,臉上有些疲憊的神色,他閉着眼睛,不願意去看,也不願意去想。
都已經這麼久了,她還沒有回來,她是不願意回來是不是?!
有腳步聲從殿門口走了進來,那淺淺的腳步聲很是熟悉,鳳血歌張開了眼睛,他看着從那殿門口走進來的人,眼神之中微微有着一些詫異。
“不是一門心思就想着出宮麼,怎麼現在還回來做些什麼?!”鳳血歌在看到那從殿門口緩緩走進來的人,心中雖然是有些歡喜的,但是這面上卻是半點的欣喜面色也是不露的,他斂着神色,看着人,冷聲問着。
宋珩看着那端坐在金坐上的人,那一頭銀色的髮絲還是那樣的明顯,她想起自己最初見到他的第一次,她到現在還是那般的印象深刻,她想大約也很少會有人忘記那樣的場面的。
是呀,宋珩也想問問自己,她都已經想起了那一切的事情,她還回來做什麼?他分明是騙了自己的,什麼千江月,什麼十年之前在千江河畔撿回來的人,什麼徒兒全都不過就是一場騙局罷了。她明明是一個很討厭旁人說謊的人,但是這半年之中,鳳血歌對自己說了多少次的謊言,她想,自己大約是數都數不清楚了,只要她每叫他一聲師父,都是一次欺騙的。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她還是想回來看看他的。這半年之中,他待自己真的是很好很好,好的,她到現在爲止都沒有遇上過那樣一個會待自己好的人。他救了她,能圖些什麼?他原本自己就是會陣法的人,那段數只會比她更高端而不會比她差勁,同他相鬥的時候,宋珩自己都沒有絕對的把握說自己是一定會贏的。他能圖些什麼,一個女人的身體?若是他願意,多的是望族名媛前撲後涌。
在她身上,有什麼可圖的?
“不回來,還能去哪裡?!”宋珩反問着他。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鳳血歌看着那面色平靜無比的人,心中倒是有着一些壓抑,若是在往常的時候,她肯定是會賣乖,再不然便是梗着一口氣說什麼都不會同他認錯的。看了她幾眼,鳳血歌頓時也覺得同她計較是沒個什麼意思的,“上來吧,我不同你計較則個了。”
她是個人,又不是一隻寵物,自然是不能夠困在皇宮之中一輩子的,他能計較個什麼,倘若有一日,她想起來了,非要走的時候,他難道還要用鐵鏈給拴一輩子不成?!
宋珩遲疑了一下,但是還是聽着鳳血歌的話上了前去了,她登上了金殿,略微遲疑了一下,便是坐在了鳳血歌的身邊。鳳血歌聞到了一點半點的血腥味兒,他是一向不喜歡那些個血腥味兒的,只要是有那麼一丁點,他都是能夠聞得出來,“傷着哪裡了?”
宋珩靠在鳳血歌的身上,鼻息之間嗅到的都是他的氣息,她覺得很安心,呆在他的身邊,她便是什麼都不用想着,甚至是什麼都不用擔憂的,沒有什麼比呆在他的身邊最安全。她懶懶地不想動手,只覺得舉起一個手指頭都是有些費勁的。
“不礙事,只是遇上了一個討厭的人,不小心着了道罷了。”
那一掌的力度不算太大,至少她沒有受太過嚴重的傷,只是那被擊中的一掌的肩頭還有些疼痛,宋珩淡淡地說着。
鳳血歌不相信,他解開了衣襟一些,去檢查她的傷處,宋珩沒有反抗,只是徑自地由着他解開了自己的衣襟,拉開了外衣一些,她當然還記得自己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之前是同鳳血歌做過些什麼,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在這個世界裡頭,若是被人知曉了,她就是一個傷風敗俗的要被浸豬籠的女人,可宋珩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有自己的行爲準則。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了所有這一切的她,在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也沒有半點的後悔。
她從來都沒有半點的後悔。
她由着他解開自己的衣襟,那眼神之中很是坦蕩,半點的慾念也是無的,只是單純地想要找出了傷處來。宋珩微微地偏過身,讓他瞧着自己肩頭,那上頭有着掌印一枚。
“活該!”鳳血歌哼了一聲,“早就是叫你不要出去的了,非要出去,這般着了人的道才曉得要回來,你也可真算是有了臉面了!”
鳳血歌的聲音之中帶了一些訓斥,可他的動作卻是溫和的,幫着調順了宋珩現在有些紊亂的氣息,將那一掌的地方以自己的內勁揉散了方纔將她的衣衫給整理好了,他這才認認真真地看着人,只覺得今日的千江月是分外的溫順,溫順的倒是有些不大像是她了,那眉宇之中也多了幾絲沉穩,活脫脫地就像是在面對着宋珩一般。
“你——”
“我不就是出去了一回,我都已經捱了你的訓斥了,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你就非得這般訓斥了一回又一回不可麼?!”宋珩一挑眉,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說些什麼,大約就是要被他識穿了,她用那千江月時候常用的那略有些顯得驕縱的語氣對着鳳血歌道,宋珩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是可以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地對着人撒嬌的,這已經是多長遠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了?久得宋珩自己都快要記不起來了,在前世的時候,兄長和大嫂去的早,所以她即便是年輕,也是要扛起一切,負責教養侄子的重任,沒有人能夠給她半點的倚靠,而在北雍,柔弱的母親,不受重視的兄長,他們也不能給予她半點的倚靠,她唯一能夠倚靠的人也就只有自己罷了。
可是,在鳳血歌的身邊,她卻是能夠像是一個孩子似的,倚靠着他的,無需去顧及,甚至這一張開眼睛不需要想着自己今日是應當要做些什麼的,怎麼樣才能夠將一切掌控在自己的手上確保自己不受半點的威脅……那些個日子,真的很累。在他的身邊,自己卻從來都不需要擔心這種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她是很想在他的身邊呆上一輩子的,但是現在她一閉上眼睛,回想到的卻不是在南嘉這半年的日子,而是在浮圖塔之中的那畫面,她還記得自己當初的誓言。
宋珩怎麼能夠忘記,這半年裡面自己最初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而他們相比是過的還不錯的吧,高高在上的皇子們,尤其是那百里雲方,這回到了北雍當上了皇子的滋味又是怎麼樣的呢?!那一定是如同天堂一般的生活吧,如果從這天堂一樣的生活裡面一下子下墜到了地獄之中,那會是怎麼樣的感覺?殺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了他了……
宋珩小心翼翼地收斂着自己的情緒,並不展露在鳳血歌的面前,她想,想在他的身邊再多呆上一些時日,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鳳血歌看着宋珩,只覺得今日的她給自己的感覺是越發地像是那個女子了,但是這說話的語氣倒又像是平常的時候慣用的,這倒是叫鳳血歌有些矛盾的,她這算是異常,還是正常的?
宋珩轉移開了視線,不去看那鳳血歌打量的眼神,“你今日下朝真早……”
現在不過是辰時左右,他就已經在這金殿裡頭了,剛剛自己回宮的時候在宮門口遇上了一個影衛,那影衛在瞧見自己的時候就像是瞧見了救星一般直道說國師已經等了她許久了,要她回來無事便是要先去御書房的。他似乎是等了自己許久的樣子,那他應該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出宮纔對,宋珩原本還以爲他是會出來尋她的,但是卻又不知道,他爲什麼不來尋了自己。
細細想了想之後,自己昨晚同他鬧得並不算很愉快,這半年以來,就她的生平,鳳血歌已經是說了不知道多少個謊言,或者,他也是認爲自己一旦是想起了過往的記憶的時候,是會離開他的吧?!
“無事便是下朝早一點,否則又怎麼會知道你也是這般的早就已經出了宮門了呢。”鳳血歌淡淡地說着,他知道她去尋了沈從墨,甚至還知道她們是要去那浮圖塔的廢墟,她現在回來,是去過了還是依舊沒有想起過往的那些個事情,還是她已經想起了?
“月兒,你可是要有什麼同我說的?”
宋珩略有些尷尬地笑着,她忽地站起了身,直道自己要先回了芙蓉閣,也不給鳳血歌拒絕的機會,她便是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在踏出殿門的那一瞬間,宋珩收斂了面容上的所有的情緒,只露出那冷靜而又自持的神色,她熟門熟路地往着芙蓉閣而去。
怎麼辦呢鳳血歌,你很好,只是,我放不開那些個過往。
鳳血歌看着那漸漸遠離的人,他也沉默不做聲,今日的她努力地做着往昔的她會做的事情,用着往昔的那些個說話的語氣同自己說着話,以爲,這樣他就真的半點破綻都不會發現了麼?那掩飾的再好,卻終究還是難掩蓋眉宇之中那冷靜的神色,以往自己只要是觸碰到她,即便是單純地給她看個傷處,她哪裡會是這樣由着自己動作的,那眼神之中半點的慌亂也無的。
會這樣的人,不會是千江月,只可能是宋珩。
宋珩,想來你是已經想起那些個過往了吧?!鳳血歌揉着自己的眉心,那麼,你又打算選擇什麼呢?
宋珩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算是一個演技深刻的人,自己竟然也是會裝作沒有那一回事,同鳳血歌一同用午膳,然後再一同用了晚膳的,而鳳血歌似乎也是半點也沒有起疑的。
她不曉得北雍的皇宮夜晚是如何的,但是卻是知道南嘉的皇宮的夜晚寂靜的半點也是不像這個輝煌的宮殿,倒像是一座寂寞空庭一般,靜悄悄的。
皇宮裡頭沒有多少的人,皇帝沒有後宮佳麗,而鳳血歌也沒有什麼聊以慰藉寂寞的女子。用過了晚膳之後,鳳血歌也沒有離開,倒是同她一同呆在芙蓉閣之中,沒有批奏奏章,手上倒是搭了一卷書籍。
宋珩閒着無事,倒是給鳳血歌彈着曲子。她一向是不怎麼在外人面前彈奏的,至少從來不曾單獨地給一個男子彈奏過的,有一句詩詞是這般地說着——“欲將心事付瑤琴”。猶記得在出去的時候,在那一葉小舟上,她也是給鳳血歌彈過曲子的,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是千江月,並不是宋珩,但是不管如何,她都只是單純地想要彈給他聽聽。
鳳血歌的心從來都不在自己手上那一卷書上,他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那正在撫琴的人,那琴聲如訴,帶了一些離別之愁。她是想要告訴自己,終究還是留不住她的麼?
鳳血歌將自己手上的書籍捏得更加緊了一些,書冊不堪受力,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在那淙淙如流水一般的琴聲之中被掩蓋了過去,宋珩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她只是靜靜地彈奏着,今夜過後,她不知道大約會是在什麼時候再給他彈奏上一曲琴聲了。
她能給予鳳血歌的,大約也就只剩下這些東西了,他太過強大,擁有太多她所沒有的東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能夠給予他什麼的,旁的,她也是給予不起的。
有黑暗遮擋住在自己的面前,她微微擡頭,卻是瞧見鳳血歌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面色之中似乎是有些不愉,那如眸子就像是夜色一般的暗沉,好像是一場暴風雨之前的前兆一般。
他的手覆蓋在宋珩的手上,那琴聲變得有些破裂不堪,宋珩擡頭看着他,卻是看到他那伏低下來的脣,略有些冰涼地吻在了她的脣上。
宋珩閉上眼,任由他在那脣齒之間的攻佔,她是他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宋珩只覺得身子一輕,卻是被他打橫抱起,宋珩自然是曉得他是要做些什麼的,她也從未打算過阻止。
宋珩能夠感受到自己被輕輕地放在了牀鋪之上,那火熱的身子覆蓋着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被撩開,外衣,中衣,褻衣,一件一件的被那修長的手指剝離,他早就已經對這具身子再熟悉不過了,知道如何纔是能夠讓她最快溼潤,溼潤到能夠容納他的地步。
鳳血歌略微有些怒意,他的動作也就越發的狂浪起來,他的手指緊緊地扣着她的手指,彷彿像是要扣住她的心一樣,她是他的領土,以最快的形勢被他攻佔,每一寸的土地上都被留下他的痕跡,以宣誓領土的所有權,終於,他聽到那淺淺的細吟之聲,像是幼貓的哭泣聲一般。
“哭什麼?”鳳血歌輕輕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淚滴,吻上她的脣,像是要讓她也品嚐一番那淚珠的苦澀味道一般,他勾着那丁香小舌,他也要她嚐嚐這般苦澀的味道。
宋珩眼淚掉的越發的厲害,她掙脫開鳳血歌雙手的控制,十指在他的後背上留下幾道抓痕,鳳血歌悶哼了一聲,扣着她的那盈盈一握的腰越發的用力,汗水順着他的身,低落到她的身上。
“我是真的很想嫁給你。”宋珩在鳳血歌的耳邊低聲地說着。
“誰?”鳳血歌咬着她的脣,近乎嘶吼問着。
“千江月。”宋珩哭着回他。
只是南嘉的千江月,而不是北雍的宋珩。南嘉的千江月沒有揹負任何的東西,自然是可以活的無憂無慮,而北雍的宋珩揹負的太多,太多……
因爲這幾日同鳳血歌同榻而眠的關係,她時常是在天剛亮的時候就是被吵醒了,看着鳳血歌穿衣離去,去上早朝。只是今日,宋珩醒得特別的早,可是在自己張開眼的那一瞬間,宋珩卻是看到了那睡在自己的身側,張着一雙眼睛看着自己的鳳血歌。
“醒得這般的早?”鳳血歌見宋珩睜開眼的時候,似乎是半點也不曾意外的,似乎就是在等待着她張開眼的一瞬間。
“睡足了,便是醒了。”宋珩淡淡地道了一聲,她扯着被子坐起了身,微微遮住自己裸露的地方,伸手去拿自己昨日被褪下的衣衫,順帶地也扯了鳳血歌的衣衫給他,她近乎平靜地穿着自己的裡衫,穿好之後便是起了牀。
因爲鳳血歌早起的緣故,自然這芙蓉閣伺候的人也是起的早,早早地就已經備下了熱水,宋珩洗漱了一番,便是坐在那梳妝檯前,梳理着那一頭長髮。
鳳血歌也起了身,他拿過了宋珩手上的那木梳,接手了宋珩的動作,細心而又緩慢地梳理着宋珩的那一頭長髮,宋珩想,這大約是他最後一次給自己梳髮了吧,莫名地她就想到一句話“當年誰誇顏色好,今日和人來挽發”。
“終於,還是決定要離開麼?!”鳳血歌慢慢地梳着那一頭的長髮,他原本以爲她會改變心意,現在想來,是他將自己想的太過重要,還是將她看的太輕了?
“……”宋珩從鏡子之中看了鳳血歌一眼,從他那平靜的面色之中,她笑了起來,這有什麼事情是能夠瞞過他的眼睛的呢,或許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已經想起了自己已經想起了那些個過往,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一直在想,昨日的我們,到底是算作什麼?”鳳血歌低低地問着,“算是我這半年之中對你的照拂,你無以爲報,只能這樣報答了我?”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宋珩輕輕地說着,“你不是以前問過我,爲什麼我會陣法一類的麼,因爲,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你可以說是借屍還魂也好,又或者鬼上身也好,我以前會陣法,所以,宋珩這個北雍人自然地也就會了。”
鳳血歌微微一怔,在春宴的時候,他的確是問過宋珩這個問題的,但是那個時候她同自己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只會告訴自己的未來夫婿。
“鳳血歌,我到底不是千江月。”
宋珩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不可能留在南嘉的。這個世上僅存的只有她同鳳血歌會陣法了,若是她是真的死了,必然也就沒有什麼事情了,但是她沒死。
她曉得北雍皇家太多的事情,又怎麼可能會留在南嘉之中的,而她也從來都不會認爲慶曆帝會願意讓她以國婚的形式嫁給鳳血歌的,慶曆帝的長公主殿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當年長公主殿下遠嫁性東南迴鶻王,以結秦晉之好,結果就在長公主嫁去的第三年,北雍便是發兵征討回鶻,殺盡皇族,即便是長公主殿下親生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也是不放過的。
慶曆帝是一個帝王,待自己的女兒是如此,又何嘗是她區區的一個宋珩!慶曆帝的考量,自然是不會將她嫁來南嘉的,這北雍之中會陣法的只有她一人,將她放走了,若是哪一日南嘉攻打北雍的時候,慶曆帝能夠利用誰?!
皇室寧願殺了她,也不會留着她的。
這一點,鳳血歌也應當是明白纔是,所以她說,能夠嫁給他的,只能是那千江月,而宋珩,是萬萬不能嫁給他的。
與其留在南嘉等着被刺殺,她想,自己是寧願回到北雍去的,有一些事情,她必須是仰仗着宋珩之手去完成,比如說她當初說立下的那一個誓言,有些個人,總是要付出一些個代價的。
她若不死,北雍便是要鮮血逆流成河。
“就非得這樣?!”鳳血歌頓了頓,“若是你有了孩子……”
“只得這樣。”宋珩沉聲道,“你得讓我回去,因爲我的選擇是,我要回到北雍。”
鳳血歌將她的長髮梳好,他自然是曉得她這一去代表着什麼,有很多的事情,他可以說完全都不在意,如有必要,他甚至是可以揮軍而下,可她……
“你不是個昏君,別做出那種事情來,我也不會有半點的感激的。”宋珩從鏡子之中冷睨着他,冷冷地說道,“鳳血歌,當好你的國師,我宋珩從來都不是你的,且我也不想擔負上那禍國殃民的罪名。孩子?不會有孩子的,在這個時代之中,我擔不起未婚生子之名,有很多的方式,能夠解決這些個問題,我從未擔心過。”
“你不是問我,昨夜代表什麼。這半年來多謝你的照拂,將我從那廢墟之中救了出來,又將我的傷養好,我也沒有什麼可報答你的。”宋珩淡淡地道,那聲音清淡的就像是落在那山水畫上的淺淺一筆,毫無半點的意義一般。
鳳血歌聽着宋珩的話,忽地笑了出來,“宋珩,你的心是冷的。我原本以爲怎麼捂,我也是能夠捂熱的,卻原來,還是我想的太多了。”
他能夠爲她放棄的,竟然是她不曾稀罕過的,甚至有那麼一瞬,鳳血歌竟然也是爲她起了那昏君的念頭,卻到底還是沒什麼意義的。
“哦?”宋珩轉過了身看他,臉上是那完全冷漠的神色,“原本我昨日就是想走的,後來想想這半年之中,你這般待我也是不容易的,便是又回來陪了你一朝。因着你救了我的性命,自然地也就不能同你計較你說那些個荒唐的謊言騙了我半年的事情,框了我半年喊你師父,咱們也算是兩清了。”
“你若今日一走,那便再也不要回來了。”鳳血歌淡淡地說着,那聲音清淡的就像是以往未曾梳髮便是來尋了他的時候,那輕聲訓斥的一句話,只是沒有了那往日裡頭的溫情。
宋珩默不作聲,她只是從那衣櫃之中,尋了一件新的衣衫,那樣鮮紅的衣衫,就像是新嫁娘出嫁時候的那一身的紅一般,她默默地穿上,鳳血歌依舊是站在那梳妝鏡前,他的手上還捏着一把木梳,捏得幾乎是在他的手掌心中留下了一個印記一般。
宋珩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自己已經生活了半年的芙蓉閣,那姿態決絕的沒有半點的依戀,彷彿那半年的時光不過是一場虛空,而昨夜的溫存,不過就是一場黃粱夢。
“咔嚓”一聲,鳳血歌捏斷了自己手上的那一把梳子,她宋珩,果真是足夠冷情的、
不過是兩盞茶的功夫,便是有影衛站在了芙蓉閣的門口,聲音很是戰戰兢兢,“國師,小姐她又是要出宮的……”
“讓她走!不管她要去哪裡,全都讓她走!再也沒有什麼小姐,她只是宋珩,北雍的宋珩。”鳳血歌走出了那芙蓉閣,那一張面色繃得緊緊的,芙蓉閣的門在他的身後隨之關上,“從今往後,這芙蓉閣封印起來,誰都不能踏進一步。”
鳳血歌吩咐完,他朝着金鑾殿而去。
影衛得了令,迅速地趕往宮門口。
宋珩站在宮門口,那影衛一來,便是囑咐了守宮門的太監開了宮門,外頭那今日的第一縷晨光正照耀進來。
宋珩走了出去,那宮門在她的身後緩緩地關上,她知道,這一扇硃紅色的宮門再也不會爲她開啓,而那個人,也不會再來尋他了。
宋珩轉過了身,看着那硃紅色的大門,在第一縷的晨光之中,她虔誠地跪在宮門口,朝着那金鑾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頭,一願你身體康健,二願你心想事成,三願南嘉風調雨順。
師父。
宋珩在心底叫了一聲,她知道,這一聲,她再也是不會叫出口了。她也不會告訴他,她很喜歡在他身邊的這半年的時間,他既然是南嘉的信仰,她又爲什麼要打破這個信仰,沒有臣民會喜歡生活在戰爭之中的,那隻會叫他再多幾個罵名罷了。
宋珩很快地到了同福客棧,小二一瞧見她,便是曉得她是來找沈從墨的,沈從墨幾乎是一夜未睡,很快便是下了樓來,不等他先開口,宋珩就已經先說出了聲:“我想回北雍,你能送我回去麼?”
沈從墨瞧見宋珩手上拿着的那一把破軍劍,他點了點頭,毫不遲疑地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