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嫡母這麼說,姜慕箏愣了。
昨日父親才說讓她隨嫡母去紹興府,姨娘歡喜地連夜爲她收拾衣裳,盼着嫡母能幫她挑個好夫婿,又怎會說這樣的話。不過,姜慕箏還是溫順地站起來,順着嫡母的話往下說,“祖母,是箏兒自己想留在府中向三妹妹請教琴藝。”
陳氏和藹地誇獎庶女,“她們五姐妹中,除了燕兒,就數箏兒的琴彈得最好,等她成了雅正夫人的入室弟子,那可就了不得了。”
雅正夫人的入室弟子是那麼容易當的?閆氏撇撇嘴,暗道大嫂不想帶箏兒去就直說,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作甚,當別人都是傻子麼。
“六妹。”姜慕錦小聲叫姜留,碰了碰她的肩膀,還衝她做鬼臉。
姜留笑了,衝着五姐姐呲出小米牙。對滴,三姐學的最好,其次是二姐,再次是大姐,她和五姐只能算是添頭。
其實在內心裡,姜留覺得自己比五姐還是強一點的。樂理和訣竅她都用眼睛和腦袋記住了,只是手殘而已,五姐是真的啥都沒記住。
姜老夫人也不看大兒媳,只道,“如此也好。箏兒和燕兒一塊練琴,容兒也帶着琴上路,不可荒廢。”
“是。”三姐妹齊聲應了。
從北院出來後,姜留被五姐和表姐廖拉去放紙鳶,姜慕容請二妹、三妹幫她挑出行帶的衣裳,小姐妹們分作兩撥各奔東西。
“女兒未嫁時都是寶……”姜平藍看着侄女們遠去,眼裡盡是羨慕。女子嫁人後需伺候公婆、服侍丈夫、照料孩子、操持家務……莫說紙鳶,便是歇心的功夫都沒有。
孃家把你當寶,給了你那麼多嫁妝,家裡出事兒時你連面都不露,聽說大哥官復原職了你顛顛就回了來!閆氏撇撇嘴,沒接姜平藍的話茬,挽住了大嫂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問,“大嫂,我記得你有個孃家侄兒比容兒大一歲,定親沒?”
看着遠去的大嫂和弟妹,姜平藍垂下眸子,快步跟了上去。
陪着大嫂收拾一上午行禮,姜平藍終於等到大哥被人擡回來了,她連忙上前,小心又親切地喊了聲哥。
姜鬆應了一聲,接過陳氏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罵了二弟一個多時辰,姜鬆嗓子都要冒煙了,吩咐妻子道,“晌午添一道醋燜酥魚,將元冬和春玲叫過來一同用飯。”
醋燜酥魚是她在家時愛吃的菜,姜平藍眼圈發熱,連忙道,“多謝大哥。元冬跟着凌哥兒出門了,說晌午不回來用飯。”
陳氏笑道,“燕兒還在她大姐姐房裡沒走呢,不如把姑娘們都叫過來,一塊熱鬧熱鬧?”
姜鬆點頭,待妻子出去後,纔對妹妹道,“坐吧。”
姜平藍坐在大哥身邊,忍不住掉起了眼淚,“哥……”
“莫哭,都過去了。”姜鬆問妹妹,“妹夫這兩年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姜平藍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若妹夫真心待妹妹好,她怎會哭成這樣。姜鬆心疼了,“都是大哥沒用,讓你受委屈了。”
姜平藍忍不住哭出了聲,“大哥千萬別這麼說,是平藍沒用,這兩年家裡艱難,平藍什麼忙都沒幫上。”
妹妹性子軟,父母怕她嫁去大戶人家被欺負,才選了寒門進士出身的廖青漠爲婿。廖青漠能任知縣,全靠父親和他打點,誰能想到府裡出事後,他生怕受牽連,恨不得讓妹妹和家裡斷了親。
姜鬆從未怪過妹妹,“你嫁過去就是廖家媳婦,只管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照顧好孩子們。我身體好後就去衙門做事,二弟過幾年也能入仕,
到時就好了。”
二弟書讀得怎麼樣,姜平藍非常清楚,小聲勸道,“哥莫逼二弟太緊,仔細着他的身體。”
二弟幼時身體有多弱,姜鬆和姜平藍印象最深。二弟生病時,他們就去祖母院裡守在牀邊看着他,覺都不敢睡,生怕睡着後二弟就沒了。那時,只要二弟肯吃飯,他們什麼都依着他,這才把二弟寵慣成現在的樣子。
姜鬆嘆了口氣,“此事我自有分寸。待元宵節後,讓二弟送你們回去。”二弟現在入了聖上的眼,是家裡最有分量的一個,讓他去敲打妹夫再合適不過。
“昨日二弟也這麼說,哥,我真是沒用……”姜平藍擦着眼淚問。
陳氏帶着女娃娃們進來了,院子裡一片歡聲笑語。姜鬆望着人羣裡笑得開心的外甥女,對妹妹道,“爲了兩個孩子,你該有自己的主意,莫凡事都聽妹夫的。”
姜平藍點頭,擦去眼淚含笑迎出門,卻見少了一個,便問大嫂,“留兒呢?”
陳氏哼了一聲,“被凌兒抱走了。”
姜凌抱着胖成球的六丫頭,跑得跟兔子一樣快,她喊都不待停的!
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外甥,姜平藍親近不起來,總覺得他跟二弟哪哪都不像。
廖元冬不服氣,“我也能抱得動六妹妹,跑的也比他快!”
陳氏逗外甥,“你若是能抱得動,就把六丫頭抱回你家去,好不好?”
“好!”廖元冬轉頭問孃親,“娘,咱們把六妹妹帶回家吧?”
這傻孩子,姜平藍笑道,“你去問你二舅,若他點頭,咱們就接你六妹妹去玩幾日。”
“姑姑,我也去!”姜慕錦跟着嚷嚷。
“好。”姜平藍應着。
姜慕燕將這事兒記在心裡,打算回去後就跟妹妹說,讓她告訴父親不要同意。
待用完飯散了後,陳氏伺候丈夫上牀歇息時,嘴裡還抱怨道,“凌兒太不懂事了,留兒也是,老爺叫她過來用飯她都不肯來。”
“凌兒爲何不讓留兒過來,夫人不知?”姜鬆靠坐在牀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妾身不知。”陳氏氣呼呼地坐下。
“夫人因爲三郎的事,惱着留兒,凌兒怕你欺負留兒,纔不肯讓她過來。”姜鬆徑直道。
他們怎麼看出自己不高興了?陳氏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姜鬆嘆了口氣,“小孩子天生敏銳,哪個對她好哪個對她不好,她們心裡清楚着呢。”
陳氏也不遮掩了,“是,妾身是惱她!分明是留兒欺負三郎在先,怎麼被罰的只有三郎一個?”
夫人什麼脾氣,姜鬆了若指掌,他不跟夫人講大道理,只問道,“夫人,若被三郎推下水的是王侯家的姑娘,你覺得他們會如何處置三郎?”
陳氏不解,“三郎平白無故的,爲何要推她們入水?再說王府侯府的姑娘們個頂個嬌貴,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捱得着的?”
姜鬆接着問,“王侯家的嫡女個個嬌慣,脾氣能好到哪裡去?若她們向三郎扔癩蛤蟆,三郎生氣推她們下水,該當如何?”
“三郎纔不會……”陳氏小聲道,能被王侯家的姑娘扔癩蛤蟆,說不得還是三郎的福氣呢。
“三郎會沒命。”姜鬆忽然嚴肅起來,“若咱們不管教好三郎,以他的性子,將來必定會惹大禍,輕則殺身,重則滅門!”
陳氏不服,咬住腮幫子不吭聲。在她看來,三郎雖頑皮但本性不壞,是個懂得心疼人的好孩子。再說哪個男娃小時候不頑皮?除非是傻子!
“二弟心眼靈活,只要他刻苦攻讀幾年就能入朝爲官。他得了聖上的器重後,與咱們往來的將是王侯將相。到時三郎還沒機會與她們家的兒女相處,只有一種可能。”
丈夫說到緊要處停住了,陳氏忍不住追問,“什麼可能?”
“二弟惱了咱們,與咱們生疏,只帶着他與三弟的孩子們出門,不帶咱們的。”姜鬆沉重道。
那絕不行!陳氏騰地站了起來,“你是他嫡親的大哥,大郎三郎纔是他的親侄兒!”
“夫人是燕兒、留兒和凌兒的嫡親伯母,你是如何待他們的?”姜鬆嚴肅質問,“若是凌兒推容兒落水,你可會像二弟一樣爲凌兒求情麼?留兒可是二弟的心頭肉,你怎麼待她,二弟都看着呢。”
陳氏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敢與丈夫對視。
“將心比心,二弟爲何要善待你我的孩子們。”姜鬆沉聲道。
說得好像二弟一定能中舉人入仕一樣!陳氏嘴上不敢說,心裡卻腓腹着。
姜鬆一看就知道夫人在想什麼,繼續忽悠道,“二弟已入了聖上的眼,初二那日,聖上在御花園提起春獵之事,還問皇后二弟善不善騎射。聖上連春獵都想帶二弟去,夫人覺得二弟前程如何?”
陳氏聞言,嚇得臉色都變了,“老爺千萬不能讓二弟去啊,萬一他射傷御馬驚了聖駕,咱們全家的命都得搭進去!”
……
姜鬆提醒夫人,“太后殯天了。”
對,對!太后死了聖上要守靈,哪還能出宮玩。陳氏拍了拍胸口,後怕地道,“上次你跟二弟去打獵被擡回來時,妾身真是嚇壞了。”
提到上次的糗事,姜鬆又想揍二弟了。
“就算春獵去不成,萬一聖上秋獵時還要叫上二弟呢?老爺,讀書的事可以拖一拖,不如先讓二弟練箭術吧?”陳氏越想越害怕,“能跟着萬歲去的都是咱們惹不起的人物,二弟射到誰咱們也吃罪不起啊!”
姜鬆順着妻子的話道,“夫人言之有理,待二弟練好騎射在秋獵時拔得頭籌,定能令龍顏大悅。”
“聖上一高興,說不得要封二弟個殿前大將軍噹噹,以二弟討喜的性子,步步高昇是沒跑了!”陳氏越想越高興。
姜鬆給她潑冷水,“二弟步步高昇,三弟家的孩子們也跟着出人頭地,咱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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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打斷丈夫,“老爺放心,爲了孩子們的將來,妾身一定待凌兒、燕兒和留兒如己出!”
姜鬆頗爲欣慰地點頭,“爲了孩子們,辛苦夫人了。”
陳氏越想越美,在屋裡轉了兩圈後,又跑到牀前,“老爺,要不咱們等二弟發達了再給大郎和容兒定親?妾身這次去紹興,就不提容兒的親事了!”
姜鬆連忙道,“該相看就相看,免得錯過好姻緣。待二弟發達了,咱們無需靠兒女親事謀前程,何苦還讓兒女們看親家的臉色過日子。”
對!還是丈夫想得周到!
陳氏連連點頭,“老爺睡吧,妾身先去看看三郎吃飽沒,再去庫房挑匹好布,給燕兒和留兒裁春衫。”
待夫人興沖沖走了,姜鬆才長長嘆了口氣。他方纔的話也只能哄哄夫人,萬歲只是隨口提起二弟,哪那就真能提拔他做官呢。若是那樣,御史們的口水也能把二弟淹死。
打鐵還需自身硬,二弟書讀不好,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姜鬆握緊拳頭,暗道後晌決不能再心慈手軟,二弟不用心讀書,就要狠狠打他板子!
西院正房內,姜二爺躺在牀上哼哼唧唧,薛姨娘跪坐在他旁邊,給他按壓寫字累酸了的手臂。
跨院內,小姐妹正躺在牀上咬耳朵。
“孃親不讓咱們跟廖家人走得太近,妹妹記得跟父親說你不想去她家玩。”
姜留好奇地問,“爲-什-麼-不-能-跟-表-哥-走-得-太-近?”
姜慕燕湊得更近了,“我告訴妹妹後,妹妹不能跟別人講,奶孃也不行。”
“好。”
“孃親說廖家底子薄,姑姑沒主見,嫁去廖家會吃很多苦。”
見妹妹傻傻的不明白,姜慕燕板起小臉嚇唬她,“妹妹想嫁去廖家吃苦嗎?”
姜留搖頭,“不-想。”
“那就不要去姑姑家玩,在咱們家也不要跟表弟玩。”
“……好。”
姜慕燕滿意了,“妹妹睡吧,睡醒了咱們去滴翠堂練琴。”
待姐姐睡後,姜留越想越覺得有趣,咧着小嘴無聲地笑了。
到時辰後,姜二爺又被姜鬆叫去書房讀書。姜留和姐姐睡醒到了外屋,見桌上放着一粉一青兩匹布,都是好料子。
趙奶孃笑道,“青色的是老夫人派人送過來的,粉色的大夫人親自送過來給姑娘們做春衫的。姑娘們快看,都是上好的料子!粉色這匹裁剪下來的邊角,還可以掐出不少漂亮的絹花來。”
祖母早上提過給她們裁春衫的事,姜留詫異的是伯母爲什麼送布料過來,晌午她還恨不得咬自己兩口呢。
臉還腫着的書秋跟自家姑娘說悄悄話,“老夫人也賞了我娘半匹布,讓我娘給奴婢做新衣裳。”
這是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吧?姜留看着喜笑顏開的奶孃母女,再次領教了祖母的治家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