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至,桃李落盡,只有梨花還是花滿枝椏,石榴樹上也開始有了點點緋紅的花骨朵,在那垂下的綠蔭間不住的搖曳,實在惹人注目。青石小徑上走着一行人,最前邊是秋華和飛紅,再後邊便是她新買的幾個丫鬟婆子。
“夫人氣得臉都黑了。”飛紅抿嘴一笑:“姑娘,你再這樣和她鬧下去,恐怕她都會想法子找岔子給你禁足了。”
秋華微微笑了笑:“我沒有和她鬧,我只是正當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母親帶走了五個下人,我自己花錢買了五個,沒讓公中出錢,她有什麼好氣的?我本來買了七個,可因着怕祖母心疼,才只報了五個人的名字,她還要生什麼閒氣呢?”
今日秋華特地尋了個祖父尚在主院的時候帶了五個丫鬟婆子去向容夫人請安,要求將五人的名字記錄在容府發月例的名冊裡邊。容夫人瞥了那五個人一眼,心中很是不舒服,自己要安插人手到隨雲苑,卻被她拉了流朱閣會派人的幌子給退了回來,可現兒又自己出府去買了幾個丫鬟婆子,這分明就是不想讓自己往隨雲苑裡插人呢!
“秋華,既然你現在有本領自己買丫鬟婆子,自然能發得起月例,何必一定要記到容家的冊子裡邊來?放到容家冊子裡邊來,少不得到時候要支使着去做些別的事情,你用起人來也不方便。”容夫人笑吟吟的先誇獎了秋華一番,又很委婉的推託了。
“祖母,我母親在事,隨雲苑便有十五個下人的名額,現兒她帶走了五人,我自己出錢買了五個,替祖母節省了一筆銀子,而這月例自然要公中發了,反正總數該是十五個,和以前是一樣樣的,又沒有增加這月例銀子,是不是?”秋華也笑吟吟的看着容夫人:“祖母,你不要告訴我流朱閣、錦繡園和碧芳院沒有自己從孃家帶過來的丫鬟婆子。”
容夫人嗔目結舌的看着秋華,這孫女真是鬼精鬼靈的,這大宅門裡的規矩都給她摸了個通透,竟然拿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的陪嫁來說話了,她苦着一張臉在那裡看着秋華,一時間找不到回答的話兒。
容老爺本來只是在旁邊看信,聽着這祖孫倆的對話,這時插了一句說兒:“這有什麼好爲難的?既然隨雲苑本來就是十五個下人的名額,現在就照着十五的月例發便是了。秋華,你將這些下人的名字報上來。”
秋華朝容老爺行了一禮,從袖袋裡摸出了一張紙呈了過去,容夫人無奈,只能吩咐沈媽媽接了,帶着秋華去了華瑞堂,將容府下人的冊子翻出來,將隨雲苑的這幾個添了上去。
“多謝祖母照拂。”秋華笑嘻嘻行了個禮兒,帶着隨雲苑的下人們轉身就走,氣得容夫人坐在那裡使勁的揉着胸口,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四個丫鬟,剛剛進來算最末等,半兩銀子的月例,也得二兩,婆子是一兩,一個月便要多出了三兩,一年便是三十六兩,加上過年過節的禮節賞錢,少說也要五十兩上邊去了。等那些丫鬟做了一年,升了二等丫鬟,銀子便是每月一兩……容夫人揉着胸口直喘氣,但凡是要從她手裡拿銀子出來,她便心疼得不行,哪怕是幾兩幾十兩,所以每個月發月例都是容夫人覺得最難熬的時候。
“夫人,其實也不用生氣,你把隨雲苑的月例發給三少奶奶手裡邊,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沈媽媽在旁邊見着容夫人這難受模樣,知道她心疼,低聲出了個主意:“你便吩咐三少奶奶卡着不給隨雲苑便是了,那些下人要不到銀子自然會對四小姐這個做主子的怨懟,到時候夫人你小恩小惠的收買了幾個,不怕她們不死心塌地爲夫人做事。”
容夫人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這法子好,明日便讓安柔過來,我開始帶着她上手學着打理中饋。”
沈媽媽站在一旁咧着嘴直樂:“賬簿子交到三少奶奶手裡,那不是在夫人手裡一樣樣兒的?沒得差!”
容夫人哈哈直樂:“選了侄女做媳婦倒也不錯,跟我是一條心,省得我看着老大媳婦那嘴臉便不開心!老三手裡頭緊巴,讓侄女學着些,從公中的賬里扣出些私房來貼補着老三花,這樣到了分家的時候,老三那邊已經攢了一筆錢了。”
第二日容夫人便將賈安柔喊來了華瑞堂,賈安柔聽了容夫人的打算,心裡鬆了一口氣,自己還在想着怎麼對付表哥要銀子,沒想到姨母竟然幫自己想好了對策,心裡也是感激,一口應承了下來。不管怎麼說,不用從自己的私房裡邊扣錢,總歸是一件好事,更何況自己還能從中剋扣一些銀子呢。
“隨雲苑的月例,兩個主子每人十兩,十五個下人加上請的奶媽,一共是四十兩一共月,我都交給你,你好生替秋華保管着,可別放到她手裡給亂花了。”容夫人意味深長的望了賈安柔一眼:“他們年紀小,拿着銀子指不定便被那些下人們慫恿着花光了,你幫他們保管着那是再妥當也不過的事了。”
賈安柔會意,笑了笑:“侄女明白。”
到了六月初一發放五月的月例時,隨雲苑這邊沒有人送銀子過來,飛紅在門口望到了晚上,也不見沈媽媽送銀子上門,不由有些奇怪:“姑娘,今兒可真是奇怪,怎麼就沒有人送月例銀子來呢?”
秋華一邊拿着書在看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再等兩日看看。”
再過了兩日也沒有動靜,秋華帶着飛紅去流朱閣玩耍時順便問了下月例的事兒,聽說流朱閣這邊的前日就已經送過來了。夏華聽着問起月例的事情,洋洋得意道:“我們錦繡園的前日也到了。”從身上掏出了一個荷包來舉起來給秋華看:“我娘給了我一兩,讓我去族學的時候買零嘴兒吃的。”
飛紅苦着一張臉道:“姑娘,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怎麼就咱們隨雲苑沒有哇?”
容大奶奶也蹙眉道:“秋華,是不是上回你得罪你祖母了?你將那五個下人上容府的冊子,她心裡不舒服,故意卡着不發月例呢。”
秋華坐在那裡想了想,微微一笑:“大伯孃,我估摸着是你說的那回事,只是祖母應該不會不發銀子,若是我吵到祖父那裡去,她自然還是要把銀子發給我。我覺得她應該找了一個可以承擔責任的人,也想好了對付的藉口。”
容大奶奶眼睛亮了亮,指着秋華對春華道:“春華,你得好好跟秋華學,凡事要看得遠些,也該想得深些。例如方纔我說了是得罪了祖母,然後秋華便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你想想看,會不會是她?如果秋華去討要,她會該說什麼?”
春華點了點頭:“這個我肯定知道,不消說祖母是將月例交到碧芳院去了,秋華若是去討要,她怎麼着也該給纔是,哪有什麼別的話好說?”
靠在春華身邊的冬華睜大眼睛道:“秋華姐姐,若是那三少奶奶不給你,你便在碧芳院打滾兒,她肯定會給你了!”
衆人聽了這話皆哈哈大笑起來,低頭看冬華扎着兩個丫髻,全身上下肉乎乎的,真像個小肉丸子。容大奶奶笑着戳了戳冬華胖胖的臉蛋道:“你以爲和你一樣,只要滿地打滾娘便會答應你?”
秋華笑了笑,朝容大奶奶點點頭:“大伯孃,你且放心,那月例自然會到我手裡邊來,只是現兒還不到秋華去討銀子的時候,她們吞了我隨雲苑的月例銀子,我總得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纔是。大伯孃,你幫了秋華和母親不少忙,現兒也到了我回報的時候了。你且坐在流朱閣安心看着我怎麼樣將賬簿子從祖母手裡拽出來。”
容大奶奶驚奇的瞪大了眼睛,笑眯眯的望向秋華道:“喲喲喲,我還看不出咱們秋華有這麼大的本事呢。那大伯孃便只管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從流朱閣出來,秋華帶着飛紅便直奔了華瑞堂,因着賈安柔上個月月中開始已經跟着容夫人在華瑞堂學着打理中饋了,她想要問賈安柔要銀子,自然只能去華瑞堂才能找到她。
一路上主僕兩人走得風風火火,飛紅拿出帕子來追着秋華擦汗珠子:“姑娘,姓賈的會將銀子給你嗎?”
秋華笑着搖了搖頭:“不會。”
飛紅聽了這話便泄了氣:“那可怎生是好?她不拿銀子給咱們,那隨雲苑丫鬟婆子們怎麼辦?不少人還指望着月例銀子送回家去呢!”
秋華回頭朝她笑了笑:“我要的就是她不給我月例銀子,若是給了,我倒不好辦了。”
飛紅聽了這話只覺糊塗,可見着秋華那頗有把握的笑容,心裡也鎮靜下來,跟着姑娘這麼多年了,很少見着她有失算的時候,特別是最近幾年,她爲人處事比以往更是老道,考慮事情也很是周全,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肯定有她的道理。
華瑞堂前有幾株香樟樹,年份久遠,樹冠極大,將整個華瑞堂遮了一半在樹蔭裡邊,剛剛踏入那月亮門,全身都覺得舒服了許多。秋華帶着飛紅才踏進華瑞堂的花廳,就見容夫人捧着茶盞正和賈安柔在說閒話,見秋華主僕進來,知道她該是來討月例銀子的,心裡不免有幾分得意。
“祖母安好,三少奶奶安好。”秋華行了一禮,在她們兩人面前站直了身子:“素日裡頭髮月例銀子都是初一,今日都初三了,月例銀子也沒有發下來,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故秋華特地過來問問。”
容夫人佯裝驚訝的望向了賈安柔:“老三媳婦,我這不是將隨雲苑的月例銀子給你了嗎?怎麼秋華卻說沒有領到?”
賈安柔衝容夫人笑了笑,又望着秋華直點頭:“秋華,我聽說你素來大手大腳,銀子放到你手裡總是存不住,像早些日子,你竟然自己出府去買了五個下人來,這不都是浪費嗎?容家那麼多下人,不拘從哪個院子裡撥幾個給隨雲苑也便是了。我想着要幫你將這壞毛病改改,所以特地沒有把銀子發給你,都替你存着呢,等你出嫁的時候一併拿出來給你做壓箱錢。”
秋華聽了只是冷笑:“既然是幫我改正毛病,那我弟弟嘉徵和隨雲苑下人的月例銀子呢?總歸她們不是會大手大腳的亂花罷?”
賈安柔不慌不忙道:“你若是領了她們的銀子去,我怎麼放心放到你手裡邊?她們若是有急事要用銀子,叫她們直接來華瑞堂找我便是,總之銀子是不能從你那裡過手的。再說,”賈安柔笑得格外的開心:“你那珍瓏坊不是很賺錢嗎?哪裡又在乎這一點點月例銀子?做人也該厚道些,不該穿着綾羅綢緞來叫窮,是不是?”
秋華冷冷的看了賈安柔幾眼,帶了飛紅轉身便走出了花廳。容夫人和賈安柔互相對望了一眼,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