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苑素日是一片安寧,沒有太多的閒雜人等出入,今日可是熱鬧非凡,一撥撥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整個園子裡頭一片歡騰的景象,那李姨娘生的嘉徵,被奶孃抱在手裡,許是第一次瞧見了這麼多人,驚奇得瞪圓了眼睛到處望,因着月份還小,只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那些人“咿咿呀呀”的叫了個不停。
秋華一邊用手指逗弄着嘉徵,一邊冷笑着望向坐在一旁的祖母,方纔她心疼銀子裝着暈了過去,被容老爺吩咐死掐人中,李媽媽見沈媽媽裝模作樣掐了兩下容夫人也不醒轉,於是毫不客氣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死命一掐,容夫人吃痛,趕緊便睜開了眼睛。
“沈媽媽究竟沒做慣粗活,力氣小了。”李媽媽咧着嘴笑道:“夫人,我隨你去拿五萬兩銀票罷?”
容夫人心裡一陣肉痛,捂着胸口道:“讓我歇歇,緩緩氣兒!”一想着盒子裡邊有幾張銀票長着翅膀飛走了,心裡便好一陣難受。
“還歇什麼呢。快些去拿了銀票,還有上邊寫着的那幾樣首飾,可別給錯了,是太后娘娘賞賜的一柄玉如意,金玉坊裡最新款的兩套頭面,還有上次宮裡賞下的錦緞兩匹,這些都要弄清楚,可不能糊弄着給,我在這裡等着。”容老爺沉聲對容夫人吩咐:“你年紀大了,難免糊塗,我先提醒下去,別弄差了!”
容夫人扶着沈媽媽的手站了起來,兩條腿軟綿綿的只是邁不動,好不容易纔挪着步子走了出去,李媽媽和鬆硯趕緊跟了過去。不多時兩人便笑容滿臉的捧着東西回來了,容老爺清點了下,五張一萬兩的銀票,一柄玉如意,一套東珠頭面,一套翡翠頭面,十色流光錦兩匹,絲毫不差。他將那些東西往季書娘面前推了推:“書娘,算是世伯補償給你的一點心意,你也別嫌少,先拿着,以後有什麼困難,你只管來找世伯便是。”
季書娘聽着這話只是哭,好半日都說不出話來,拉着秋華的手輕輕的撫摸,一臉的不捨:“其實書娘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秋華能跟着我走便好。”
容老爺嘆了一口氣:“這世間兒女跟着母親走只有一種情況,那便是父親無力撫養,若是真讓秋華跟你走了,族裡肯定會出面干涉。況且秋華跟着你走,她便不是容家的小姐,以後議親也會有影響,你自己覺得呢?”
季書娘低着頭抽抽搭搭,心裡邊很是清楚,秋華跟着自己出容府,身份自然便不同了,現兒還看不出什麼影響來,只是到時候議親時就難辦了。想到這裡她也只能含淚點了點頭:“請容世伯許秋華可以經常出府來看我。”
秋華聽到這話,知道分別在即,眼淚珠子滴滴的掉落了下來,蹲□子依偎在母親的膝蓋上邊,十分不捨——若不是爲了母親好,她何曾想要母親和離出府!可是和離是現在母親最好的出路了,她怎麼能阻止她?
“秋華自然是能經常出府去看你的,我會給她一塊腰牌,以後出府便不用向她祖母請示了。”容老爺深知夫人對季書娘和離這事情不爽快,說不定她千方百計想幹涉秋華去看季書娘,索性自己給道腰牌給秋華,免得她去和夫人囉嗦。
秋華聽了大喜,含淚謝過祖父,抓住母親的手,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季書娘出府以後便住在珍瓏坊裡邊,容大奶奶買這宅子時還真是高瞻遠矚,似乎知道季書娘會要和離出府一般,竟然預先買了下來等着她去住。珍瓏坊前邊是鋪面,後邊是宅子,有幾進屋子,季書娘出府只帶了五個人,住在裡邊綽綽有餘。
秋華送了母親到珍瓏坊,叮囑了李媽媽鬆硯和另外幾個僕婦:“我母親就全拜託幾位了,只要大家盡心,銀子我足足的給,比你們在容家不會少,只有多,過年過節還有打賞。”
那幾人都是隨雲苑裡用得慣的下人,自然知道四小姐的手段,也明白季書娘是個仁心人,都連連點頭稱是,秋華交代了一番這纔出來又與王老蔫和阮大牛說:“現兒夫人住在最後一進屋子裡邊,有來看繡品的客人,除非是相熟的才放進去,而且只能引着前院轉轉便出來,務必留心閒雜人等,可別放了進去。”
阮大牛伸了伸那碗鉢大的拳頭道:“誰敢去打擾夫人,先吃我幾拳再說!”
見着阮大牛亮出了拳頭,秋華心裡一動,扯着阮大牛的衣裳道:“你母親還在我二伯孃的田莊上管事嗎?”
聽到秋華問起自己母親,阮大牛低下頭,臉上露出了一副悲慼之色,飛紅在旁邊低聲道:“姑娘,大牛他爹去年病得厲害,阮媽媽辭了田莊的事情在家裡照看,可兩個月前他爹過世了。”
秋華聽了也是心生歉意,沒想到自己引起人家的傷心事了,趕緊道歉,可阮大牛反過來安慰她:“四小姐,沒事的,我只是暫時還不習慣我爹不在。”望着秋華的臉,阮大牛突然眼神一亮:“你莫非是想要請我娘來保護夫人?”
秋華笑着點了點頭:“可不是呢,你娘要是搬到珍瓏坊裡邊來了,那你就不要走是記掛着你娘了,吃飯什麼的也方便了。”
阮大牛聽了如何不樂意?咧着嘴直點頭,秋華見他一副憨憨的模樣,看了飛紅一眼,心裡想着這阮大牛真是有福氣,竟然能找到飛紅這樣的好姑娘。當下說定了工錢,每月五兩銀子,吃住都在珍瓏坊裡邊。
將母親安頓好,秋華帶着飛紅回了隨雲苑,讓她把院子裡邊的幾個丫鬟和婆子都喊到前院裡邊來。飛紅搬來一張椅子,秋華坐了上去,淡淡的掃了那些下人們一眼,大部分都是認識,可中間卻雜了幾張眼生的面孔,不消說這是祖母派到這隨雲苑來的細作了。
“彷彿新來了幾個人。”秋華瞟了一眼人羣便不再看那邊,只是閒閒的舉起自己的手對着將落的夕陽照了照,十指尖尖,牙白色的指甲蓋上有着淡淡的粉色,十分招人喜愛。
廚房裡的慶嫂子走了過來,朝秋華彎了彎腰:“夫人撥了五個人過來,說是要補齊這院子裡所缺的人手。”
秋華擡起頭來笑了笑,一顆顆瓜子牙微微露在嘴脣外邊,晶瑩如玉:“那我真該多謝祖母體恤了!都來了哪些人,站過來給我看看。”
幾個丫鬟婆子應聲走了出來,垂手站在春華面前,這次來了一個叫雲媽媽的婆子,一個叫劉嫂的廚娘,還有三個丫鬟,分別叫花枝、銀鎖和綠桑。秋華的眼睛在她們面上溜了溜,見三個丫鬟倒也罷了,那個雲媽媽和劉嫂看上去都有幾分刁鑽油滑,尤其是那雲媽媽,一雙吊梢眼,眼珠子不住的轉來轉去。
這分明就是在向隨雲苑安插人手,丫鬟倒還好辦,派到外頭做些打掃功夫便是,也不是很打緊,可這廚娘劉嫂卻是最最要緊的,萬一她在飯食裡做了什麼手腳,自己可是防不勝防。秋華一想到上次去主院用早膳的事兒,不由得心裡一驚,這劉嫂和雲媽媽,怎麼也不能留下來。
“你們跟我來。”秋華站了起來,招呼了那幾個丫鬟僕婦一聲,幾個人莫名其妙的望了秋華一眼,也不敢出言頂撞,只能跟着秋華走了出去,等及走到主院門口,那雲媽媽和劉嫂便停下了腳步,不肯再往前邊去:“四小姐,你這是要做什麼?難道不滿意我們幾個不成?若是有不滿意的地方,儘管指出來說給我們聽,我們以後注意着便是,可這樣不聲不響的便將我們送回了主院,那我老婆子臉上又有什麼光彩?”
秋華轉過臉來,展顏一笑:“媽媽,你想差了,我是來向祖母道謝的。”
那雲媽媽和劉嫂聽了這話才放下了一顆心,想着這四小姐畢竟年紀小,幾句話就能唬住她,不免有幾分得意,跟着秋華便走進了主院。
容夫人正和容老爺在主院的大堂裡邊置氣,今日那季書娘出府,自己盒子裡邊少了不少物事,可卻還是不敢與容老爺明裡生氣,只能用些挨邊的話刺着他:“都說我嬌慣了老三,可你未必便沒有責任?只知道對那故人之女心懷愧疚,難道你便不對我沒有愧疚?還不知道因着是她的女兒你才這般大方?”一邊說着,心裡邊好一陣發酸,偷眼瞅着冷着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容老爺,更是難過了。
兩人正在僵持着,就見婆子帶着秋華從外邊進來,身後跟了幾個丫鬟僕婦,正是自己方纔精挑細選派去隨雲苑的,不由一愣:“秋華,你這是來做什麼?”
秋華走上前去行了一禮:“祖母如此關愛秋華,見隨雲苑走了幾個下人便趕緊撥了人送過去,秋華感激不盡。”
容夫人聽了這話心裡有些得意,這孫女還是嫩了些,哪裡知道自己真正用意,端了一張臉笑了笑:“你是我的孫女,關愛你是應當的。”
秋華擡起臉來,笑顏如花,映在那將暮的餘暉裡,看得容夫人都不免怔了一下,現兒見着秋華比淑華要更美貌些。“祖母關愛秋華,秋華自然更要爲祖母分憂解難,哪能只顧自己享受而不事孝悌?主院裡少了五個人,祖母自然會有些不方當,秋華看着心裡也着急,所以還是將她們五人送了回來。”見容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秋華沒有讓她有反駁的機會,笑嘻嘻的說了下去:“嘉懋哥哥今年搬到外院去住了,流朱閣那邊多了幾個丫鬟僕婦出來,大伯孃已經和我說好了,今日晚上就打發她們過來,祖母你便不用擔心隨雲苑沒人使喚了。”
容老爺在旁邊聽了心中清楚,瞥了一眼容夫人,朝秋華點了點頭:“秋華有心了,丫鬟僕婦們留下,你自去罷。”
秋華笑着朝容老爺和容夫人行了一禮,帶着秋華便踏出了主院直奔流朱閣而去,見了容大奶奶將這事情說了一遍,容大奶奶笑得直點她的額頭:“你倒是機靈,知道將你大伯孃推出去做那擋刀的牌子!”
秋華故意撅了撅嘴道:“大伯孃難道要向祖母去揭穿我的謊話不成?”春華在旁邊看秋華那模樣,又氣又愛,撲過來扭着秋華的手笑道:“你是吃準了我母親會幫你不成?娘,你偏偏不要理睬她,快些去主院和祖母說上一句!”
容大奶奶咬牙笑道:“你們姐妹幾個一個個的膽子都大了!當着你們祖母的面,撒謊都不眨眼睛的!今日你們解釋那七出之條可真真精彩,也就能哄過你祖母和你三叔!你們那種解釋是字面上的意思,放到真實情況來說可根本講不通!那些不講道理的人家,哪管你能不能去參加祭祀呢!”
春華和秋華停下吵鬧,畢恭畢敬的聽着容大奶奶訓話:“你們現兒還是女兒家,無憂無慮的好時候,到時候嫁入夫家,哪有這樣悠閒的時候!做事一定要面面俱到,有十分把握才動手,切不可衝動!秋華,若今日你祖母已經問過我流朱閣裡多出僕婦的去向,你這謊話如何能圓?”
秋華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容大奶奶見秋華通透得緊,只要一點便知,也不再多說,從自己的僕婦裡邊選了兩個得力的婆子借給秋華暫時用幾日:“秋華,你最好到牙行裡買幾個人,總要有自己合用的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