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一隻沙漏靜靜的立在那裡,沙子極爲緩慢的往下漏着,一點點的堆了上來,已經蓋過了未時的那根線,眼見着太陽也移到了西邊,陽光從斜面的窗戶裡透了進來,照着容夫人那張肉撲撲的臉,端的是富貴氣兒十足。
“今日她們究竟去了哪裡,難道你不知道嗎?”容夫人捧着茶盅,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將浮在最上邊的茶葉吹到了一旁:“怎麼就不知道長點心。”
月媽媽站在一旁縮了縮脖子,垮着一張老臉道:“夫人,我一直進不了內室,只是在外邊做些粗使活兒,自然是不知道的,倒是秋雲那個小蹄子每日裡頭都呆在內院,只是嘴巴里掏不出幾句實誠話來,現兒還胳膊肘子往三少奶奶那邊拐了過去呢。”
容夫人想了想,眼睛微微的眯在一處,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來:“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帶着少爺小姐們出去總怕是去外頭逛了,今日不是三月三麼,大家都去外邊遊春呢,倒也不是有什麼特別事兒,以後你全心留意着便是,多和四小姐說說閒話兒,她年級小,嘴巴自然把不住風,總會漏出一兩句話來的。”
月媽媽忙不迭的應承了下來,口裡只是贊着夫人料事如神,聽得容夫人心花怒放,又撿着季書孃的身子說了幾句閒話兒,問了問季書娘最近胃口可好,能吃多少米飯。聽月媽媽描述着小少爺已經會在三少奶奶肚子裡動個不歇了,容夫人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兒:“喲喲喲,瞧這個機靈的,肯定會和老三一樣機靈!”
“聽說三少奶奶肚子特別尖,是不是?”沈媽媽站在旁邊,臉上笑得都成了一朵花:“肯定是個小少爺,跑不了。”
這話容夫人愛聽,跟着連連點頭,老三孩子倒是有不少,可還沒個能傳宗接代的,侄女生的那個嘉悅看起來是好不起來了,現兒都四歲了,還是肉墩墩的一身,脖子上沒根骨頭似的,眼下便只能指望着季書娘肚子裡這一胎了。她想着季書娘那瘦弱的模樣兒,皺了皺眉頭:“要不要早些給她找產婆和奶媽備着,瞧她那身板,指不定哪日便要生了。”
沈媽媽在旁邊也應和着:“可不是呢,這產婆和奶媽自然是要預先備下的,夫人真是想得周到。”
產婆不用發愁,張穩婆那邊早就排上隊了。張穩婆可是江陵城裡邊最有名的產婆,不少難產的都在她手裡活了下來,所以大家都信得過她的手藝,往往在自家媳婦還剛剛診出有身子的時候便去聯繫下來,免得到時候張穩婆事情多走不開。
只是這個奶媽卻有些難尋,第一要緊的是這奶媽必須有奶給孩子喝,另外還要她的身子康健沒有什麼病痛才行,而且奶媽哺乳期間便不能回家,必須和丈夫分開差不多一年,所以這個行當人手相當緊缺。容夫人想了又想,吩咐沈媽媽道:“這一個多月你好好尋訪下個實在的奶媽,等着三少奶奶快生的那會子便放到隨雲苑裡邊養着。”
沈媽媽得了容夫人吩咐,趕緊應承了下來,一張臉上笑容兒怎麼也止不住。月媽媽在一旁看了心裡慪氣,什麼好差使都落在了那個老貨的身上,這次出去尋奶媽,少不得又能在牙行那邊得些好處。自己實在對夫人忠心耿耿,可夫人卻始終高看着沈媽媽一眼,月媽媽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
碧芳院這邊很快便得了消息,賈安柔咬着牙將那手帕子揉個不住:“姨母也真是偏心,這麼早便想着給她找奶媽和產婆了!”沈媽媽望着賈安柔那皺在一處的眉毛,笑着安慰她道:“姨娘生五小姐的時候不也是提前請好產婆了嗎?”
賈安柔低頭不語,這產婆倒是提前請好了,可是奶媽卻沒見影子,姨母說她奶水足,讓她自己未玉華,這樣也能替碧芳院節省些開支。這哪裡是給碧芳院節省,分明是她不想出這個銀子罷了,現兒倒是幫隨雲苑裡那個打算上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容夫人其實根本沒想到賈安柔會因此埋怨她,她這次突然想要請奶媽,雖然是見季書娘身子弱,擔心自己的孫子沒奶喝,更重要的是她想籠絡下季書娘,看以後能不能從她那裡分些好處。賈安柔不明就裡,嘟嘟囔囔的說了幾句話兒,這才突然想到秋桂走之前給自己出的那個主意,眼前一亮,心中有了計較。她朝林媽媽使了個眼色,一個小銀錠子便悄悄的落到了沈媽媽的手心裡。觸着那冰涼的銀錠子,沈媽媽一愣,旋即又笑得格外舒坦:“姨娘有什麼事情吩咐?”
賈安柔的眼神裡露出一絲狠毒來,冷冷的望了沈媽媽一眼:“哪裡敢吩咐媽媽,只是想請媽媽留意替三少奶奶尋個合適的奶媽來。”說話的時候將那“合適”兩個字咬得極重,沈媽媽怔了下,自以爲領會了賈安柔的意思,笑着彎了彎身子道:“那是自然,尋到了以後我自然會來和姨娘說的。”
東大街後邊的衚衕今日裡很是熱鬧,不僅因爲是三月三的緣故,這衚衕裡有好幾家鋪子都同時開了業,珍瓏坊便是其中一家。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帶着孩子們一大早就來到珍瓏坊,王老蔫看着來了這麼多穿着光鮮的夫人少爺小姐,緊張得臉漲得通紅,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倒是那個夥計阮大牛機靈得很,先招呼着幾個少爺小姐到裡邊去,然後再給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端茶水。容大奶奶見了他這安排人的順序,微微點了點頭,心中贊着這大牛倒還是個聰明角色。
吉時到了便開門放炮仗,舞獅子和舞龍的在門前舞得起勁,嘉懋春華帶着幾個弟弟妹妹從阮大牛胳膊底下伸出脖子來看得津津有味。秋華看了幾眼便覺得有些膩味,她現在一心關注的是自己鋪子裡邊的生意,所以她的眼睛往那周圍的人不住的打量,心裡想着不知道哪些人會進來買東西。
眼睛才往那邊溜了一圈,她似乎感覺到了一道視線正死死的盯着這邊,秋華覺得有些奇怪,將頭縮在阮大牛身後,偷偷的往那邊看了過去。一張賊眉鼠眼的面孔在人羣裡格外打眼,八字眉,綠豆子眼睛,一撇小鬍鬚,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好人。他正拉長着脖子往這邊看過來,那目光落在了高祥的身上。
秋華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聯想到不久前來容府拜會過的高大人與他的夫人。高大人看上去還是很疼愛高祥的,只是那位高夫人面對着高祥,笑容都是冷冰冰的,只有望着高安的時候,她的笑容才如那陽春三月的春風般柔和。
年前由大伯孃帶着出來買年禮的時候曾經看見過這位高夫人,當時她正從金玉坊出來,身上穿的是一件正紅色的織錦衣裳。高祥見着她眼裡有憤憤的神色,還對她說那是高家的姨娘,看起來高祥是撒謊了,因爲姨娘怎麼能被帶出來到容家拜府呢。可是祖父也交代過高祥確又是嫡子,他的孃親又在哪裡,莫非是過世了不成?秋華一邊小心的望着那人,一邊不住的思索,這綠豆眼的漢子是不是那位高夫人派來的?看來一切都要小心纔是。
舞龍舞獅的人散去以後,圍觀的人也紛紛走開了,有興趣的人進鋪子裡看看貨色,順便和掌櫃王老蔫談談生意,王老蔫指着上邊的標價只是搖頭:“東家交給我這價格,一錢銀子都不能少。”
阮大牛趕緊在旁邊幫腔解釋:“我們也只是替人做事的,客官還請多多包涵。本店的東西都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客官可以過來看看這些書畫刺繡,樣樣精緻,這可是別處買不到的,皆是出自江南有名的才女之手,今日乃是鋪子新開業,都下調了價錢,客官若是今日不買,明兒可不是這個價了。”
秋華在旁邊聽那阮大牛說得一溜兒順,不由得驚歎道:“大牛可真會說話。”容二奶奶也是連連點頭:“大牛做個夥計真是可惜了,若是早知道有這人,便請了去幫我打理田莊也是合適的。”
阮大牛有些害羞的紅了臉,朝容二奶奶作揖道:“二少奶奶,我母親也是一把好手,如你田莊真少了人,小的願自薦了母親去幫二少奶奶管理田莊。”
容大奶奶在旁邊聽着熱鬧,用手摟了容二奶奶的肩膀,牙齒裡擠出話來:“弟妹,你這可不厚道,我好不容易替秋華找來的人,你倒是想挖起牆角來了。”
容二奶奶瞥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拍了下,翹着嘴說道:“你可不是偏心着書娘?這麼好的人便替她備着,也不看看我每年到田裡收賬的時候便焦頭爛額,遇着一些刁鑽的莊戶,傷透了腦筋呢!”
阮大牛在旁邊聽得清楚,心裡歡喜,忙忙的對容二奶奶道:“二少奶奶,不是小的吹噓,我母親那可是文武雙全,收租什麼的不在話下,我的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的呢!”
容二奶奶聽了大喜,雙手合十唸了句“阿彌陀佛”,朝容大奶奶白了一眼,笑吟吟道:“可算老天開眼,還給我漏了一個,我也不怪你了,有人去莊子管事便是極好的。”容大奶奶心裡知道她只是口裡發發牢騷,所以也不管她,只是笑着走到一旁去了。
鋪子開業的當天賣掉了一幅插屏,一幅畫,轉轉手便得了兩百多兩銀子,看得高祥睜大了眼睛,不住的吸着氣兒道:“我非得好好根着嬸孃學畫畫不可!一幅畫能賣一百五十兩銀子呢,每天畫一幅,能賣多少錢呢!”
容大奶奶見他一副財迷心竅的模樣,笑着點了點他的額頭:“你以爲錢是這麼好賺的?沒見你嬸孃多久都沒有滿意的畫送出來裝裱了?要是一天能畫一幅,那也就不值這麼多錢了。”
秋華在旁邊聽了直點頭,難怪伯孃不願意在鋪子裡放太多東西,少而精這纔是要旨,她默默的記在了心裡,以後她可要多長點心眼了,伯孃說一個月以後,鋪子便全部交給她打理,她可不能讓伯孃失望。
回家的途中,秋華無意間撩起馬車側面的簾子往外邊看熱鬧,突然她的眼睛掃到了一張臉孔,綠豆眼睛老鼠鬍子,不就是剛纔在外邊看熱鬧,眼睛一個勁盯着高祥的那人嗎?只見他步子又急又快跟着家裡的馬車,不肯放鬆半分,不由得心裡擔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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