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祥中了貢士的消息傳得很快,不一會長寧侯府便人盡皆知。全府上下都在議論着這事兒:“三姑爺可真真厲害,第二十名呢,大周不知道有多少人下場春闈,能考這名次已經是難得的了。”
“老太爺樂得滿臉都是笑,指不定明日便會進宮去求太后娘娘,讓皇上點了三姑爺的狀元呢。”旁邊的婆子用着竹籤剔着牙道:“若是中了狀元該有多神氣!賜錦袍花枝,騎馬遊街,那可是了不得的殊榮。”
“狀元哪有那麼好中的!”先前那個收了笑臉低聲道:“老太爺恐怕也沒那閒工夫,現兒碧芳院那位的事情已經夠讓府上的人糟心了!”
那日駱相宜暈倒過去,請了大夫來把脈,卻說是有喜了,看在孩子份上,容老太爺也不堅持她是下堂婦,叫人將她送進了碧芳院,晚上整治了一桌酒,算是給她過了明路,碧芳院的丫鬟婆子們都改口叫她駱姨娘了。
這駱姨娘似乎身子很是不好,隔幾日便會嚷着頭疼腦熱,容大夫人先前還每次都給她去請大夫,後來見得多了也就司空見慣,沒有將她的病當一回事兒:“哪個女人有身子不是這樣?瞧秋華都要臨盆了也沒她這麼嬌貴。”
大少奶奶得了信兒只是冷笑:“我是從尚書府裡走出來的,懷了勳兒時可不見有她這般金貴,偏偏兒這碧芳院的主,金尊玉貴的,每日都在嚷着頭疼心口疼,不就是想要大爺多去憐惜她,見不得大爺在瓊枝樓裡呆着?”
容老太爺雖然許了駱相宜進府做姨娘,可容三爺的事情可是前車之鑑,於是規定嘉懋最多隻能逢六逢九這兩個日子裡頭去碧芳院,其餘時候必須在瓊枝樓呆着。嘉懋不是容三爺,自小便是個聽話的,見家裡人對他與駱相宜都寬容,心裡十分感激,哪裡還敢違背容老太爺的吩咐,老老實實呆在瓊枝樓。
駱相宜千辛萬苦用盡手段,最後落了個姨娘的身份,本來也無話可說了,畢竟大少奶奶出身名門,又是太后娘娘指婚,她的地位是無法動搖的,只能儘量多得些嘉懋的寵愛,等生下孩子以後,在容府立足穩了,再想別的法子看可能不能捉住大少奶奶的把柄,讓嘉懋徹底厭棄她。可現在見着每個月嘉懋才能來六日,心中不忿,所以免不了使些小手腕讓嘉懋多來碧芳院瞧她。
嘉懋的妻妾之爭慢慢愈演愈烈,可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高祥與秋華,高祥參加了殿試,如秋華所料,前三甲沒有份兒,取了二甲的第三名。這個名次高祥滿意,秋華也很滿意。鄉試的第二,到會試的第二十到殿試的第六,高祥在不斷的進步中,他天資有限,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殿試的第二日便是狀元騎馬遊街誇官,高祥本來想一早就去金明池邊看熱鬧,沒想到秋華的肚子卻疼得厲害,臉色雪白,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
“秋華,你怎麼了?”高祥有些慌張,抱住秋華,連聲催促玉石去將容大夫人請過來:“這情形,莫是要生了不成?不是說要四月才生,怎麼現兒便痛了起來?”
容大夫人趕過來見着秋華的模樣,也是大爲吃驚:“怎麼便提前了快一個月?”趕緊打發了丫鬟去將早已定好的穩婆請了過來:“還說提前半個月讓那兩個婆子到府裡住着,卻沒想到肚子裡這個卻等不得了。”
秋華疼得全身都沒了力氣,只是用力的抓住高祥的手,聲音有些斷斷續續:“這麼疼……真沒想到。”她額頭上汗珠子才擦了又涌了出來,一層層的堆了下來,就如下雨一般,汗涔涔的溼了高祥的手。
瞧着秋華痛成這副模樣,高祥心中也是大急,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了出來,六神無主的望着容大夫人道:“伯孃,該怎麼做秋華纔不會這麼痛?”
“女人生孩子可不都這樣?”容大夫人搖頭嘆氣:“秋華,你忍着些,穩婆馬上就到。”
高祥任由秋華的手指掐到他的肉裡邊,可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秋華,你使勁掐,只要你舒服點,怎麼掐都行。”瞧着秋華慘白的臉色,頭髮一綹一綹粘在額頭鬢邊,他心裡不住的發慌:“以後咱們不再生孩子了,我不願讓你這般受罪。”
容大夫人在旁邊聽着只覺好笑,咬着牙道:“受罪便不生孩子,那以後這香火便慢慢不旺了,怎麼着也該生一兒一女纔好。高祥,都是這般過來的,你不用這般着急,且先將心放回肚子裡邊罷。”
不多時兩個穩婆已經來了,察看了下秋華的情形,咧嘴笑道:“宮門纔開,還早着呢,先給少奶奶喂些東西,吃飽了好有力氣生孩子。”
高祥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都痛成這模樣了,竟然還沒到時候?他只覺自己全身發軟,手腳冰涼,瞧着牀上的秋華,真恨不能自己替她疼痛。秋華不住的呻yin着,雙眼無神嘴脣乾裂,看得高祥更是難受萬分。
玉石和珍珠按着穩婆的吩咐給秋華餵了些飯食和水,一邊低聲與她說話:“奶奶,快了呢,穩婆說你先別用勁兒,等着要使勁的時候再用勁。”
秋華無力的點了點頭,只覺得腹部傳來陣陣抽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肚子裡絞動一般。她望着坐在身邊的高祥,氣若游絲道:“你出去,別看我受罪。”
高祥聽了這話,眼淚珠子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握緊了秋華的手貼到自己臉上:“都是我不好,竟然讓你有了孩子,現兒讓你受這樣的罪。”
“說什麼傻話呢,有了孩子我很歡喜。”秋華努力的咧嘴笑了笑:“你別到這裡邊坐着,出去看狀元公遊街,回來便做父親了。”
“秋華,我哪還有心思去看狀元遊街,你別趕我出去,我要一直陪着你!”高祥蹲□子趴在牀邊,長衫拖在了地上掃起了一層細細的灰塵。他抓住秋華的手摩挲着,喃喃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的,秋華。”
坐在一旁的兩個穩婆驚詫的看了一眼,她們是京城頂有名氣的,給不少婦人接生過,可這確是頭一遭見着做夫君的人守在媳婦牀邊,竟然心疼得連眼淚珠子都流了出來。兩人不由得多看了高祥和秋華兩人,心裡想着這般恩愛的夫妻倒也少見。
一直熬到晚上酉時,秋華只覺得肚子那裡的痛比白天更厲害了,一波一波,中間的間隙十分短促,穩婆幫她察看了一番這才說:“少奶奶,你做好準備,快要生了。”轉身吩咐丫鬟送熱湯進來:“預先準備着。”
高祥蹲在牀邊守了大半日,聽着說要生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兩個穩婆對他說道:“這位爺,你退出屋子罷,給婦人接生,男子不宜在屋子裡邊,見血不吉利。”
高祥拉住秋華的手不放,頭都不回:“我不出去,我就要陪在她身邊。”
兩個穩婆見高祥說得堅決,也不勉強他,只是訕笑道:“大爺,到時候你見了血可不要心慌,每個婦人都是這般過來的。”
高祥被她們兩人說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秋華究竟會遇着什麼事兒,只是緊緊的攥住秋華的手不肯放鬆。此時秋華大聲的shen吟了起來:“痛,痛,好痛……”
一個穩婆用剪刀將秋華的褲子剪開,伸手從下邊探了過去,再抽出手來時,高祥見着她手上血淋淋的一片,不由得一陣頭暈目眩。“這是怎麼了?她怎麼會流這麼多血?”他的心裡慌慌亂亂,瞅着秋華,只見她雙眼緊閉,呼吸急促,滿頭大汗,全身上下沒有一根幹紗。“秋華……”他顫着聲音喊道:“我在這裡,就在你身邊。”
“我知道。”秋華低聲應了一句,就聽穩婆喊着:“少奶奶,趕緊用力,藉着這一波兒將小少爺推出來。”秋華能感受到有一雙手壓在自己肚子上,而有一種熱流正從肚子裡邊往外淌着,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跟着那熱流往外走,難道是孩子要出來了嗎?秋華咬緊了牙關,全身用力,就覺得有一大塊往下邊墜。
“少奶奶,用勁,見着頭了。”穩婆高聲的喊着,抓住了她的兩條腿:“別打顫兒,用把力氣,若是你不用力,孩子便出不來,會卡在口子這裡的。”
那聲音似乎來自很遙遠的地方,飄飄渺渺落不到實處,但是秋華依舊能聽清楚她們說的是什麼,聽着穩婆似乎有些着急,秋華心裡也更是焦急,她抓緊了高祥的手,全身用力,猛的一下,就覺得什麼東西掉了出來,頃刻之間便輕鬆了下來,全身力氣已經使盡,她微微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管身邊高祥的呼喊聲。
“秋華,秋華!”高祥見着秋華蒼白着臉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得大爲着急,在她耳邊拼命的喊着她的名字,可是秋華沒有一絲反應,彎彎的眉毛下一雙妙目閉得緊緊,也沒有說話。
“大爺,少奶奶生了個小少爺!”穩婆喜滋滋的將剛剛生出來的孩子拎到高祥面前,那小東西白得驚人,眼睛也閉得緊緊。穩婆將他倒提起來,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他這才大聲的哭了起來。
“拿開。”高祥厭惡的皺了皺眉:“我現在沒空看他。”他將身子低伏了下去,把臉貼在秋華的手邊,眼淚不住的滴落在了她的手掌裡:“秋華,你快些答應我一聲,不要讓我害怕。”他絕望的看着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秋華,心裡充滿了驚恐,她不要他了,她一個人就這麼走了!
“大爺,少奶奶生孩子用盡了力氣睡過去了,你別干擾了她!”穩婆見着高祥這副癡癡呆呆的模樣,兩人面面相覷的搖了搖頭,對在旁邊忙忙碌碌的玉石與珍珠道:“你們將你們家大爺勸出去,咱們可要給少奶奶擦洗身子,換衣裳呢。”
玉石笑着將早已準備好的荷包塞到了兩個穩婆手裡:“多虧了兩位媽媽,總算是一帆風順母子平安。”
接了荷包,兩個穩婆眉開眼笑,也沒有去管伏在牀上的高祥,幾個人一起將秋華的身子擦洗了一番,又給她換上了乾淨衣裳。
“小少爺長得可真俊。”穩婆抱起那個小小的襁褓,送了出去給容大夫人看:“我也接了不少生了,這麼可愛的小少爺,還真見得不少!”
容大夫人接了那襁褓過來,見着那小嬰兒肌膚白淨,可眼睛閉着也瞧不出像誰來,聽着穩婆的話便知道是她們常說的,不過是想多討幾個賞錢。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可不是呢,長這麼俊!銀枝,快些打賞兩位,辛苦了!”
穩婆接了銀子笑得合不攏嘴:“夫人,你最好派兩個人進去將那位大爺擡出來,我瞧着那位大爺也已經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