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管事拿了九百兩銀子,笑眯眯的走了出去,到了前院扭頭看了看,早已不見秦媽媽的蹤影,只有雪地上有一些雜亂的腳印。阮媽媽見他不住的張望,皺了皺眉頭:“範管事,你還是趕緊出去替少奶奶去買東西罷。”
範管事聽了這話,老鼠鬍子翹了翹,連忙應答了一句,這才匆匆邁着步子走了出去,阮媽媽站在門口看了看那個背影,輕蔑的一笑,轉頭就往院子裡頭走,纔到月亮門,旁邊便閃出了一個深藍色的身影,輕聲喊了一句:“媽媽請留步。”
阮媽媽扭頭一看卻是秦媽媽,見她一臉帶笑的看着自己:“咱們奶奶找這範老爹去做什麼?”一邊說着,眼裡露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是不是想追問姨娘以前的那些事?”
“你吞吞吐吐的在說什麼呢?”阮媽媽皺了皺眉:“有什麼話兒便直說,別耍什麼花樣。”
“這……”秦媽媽想了又想,最終定下心神來將臉湊了過來:“這範老爹原是姨娘的恩客,我今日見他過來,以爲是咱們奶奶想查姨娘以前做的事兒呢。”
阮媽媽一把將秦媽媽拎了起來:“這事兒你跟奶奶說去!”
到了屋子裡頭,秋華正在低頭畫着畫兒,見阮媽媽提着秦媽媽進來,有些驚奇:“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秦媽媽有事想要來回稟奶奶呢。”阮媽媽一鬆手,秦媽媽的腳這才落了地,顛了兩□子對秋華行了一禮:“奶奶安好!”回頭又望了望阮媽媽,摸了摸脖子這裡苦着一張臉道:“老姐妹,你這手勁兒可真是大,怕能空手提一百斤米罷?”
“秦媽媽,你究竟有什麼事兒要找我?”秋華坐回了椅子裡邊,一雙寶珠般的眼睛盯住了她:“可是文姨娘的事?”
“是。”秦媽媽恭恭敬敬答道:“我方纔見着那範老爹,這纔想起一件事來,不知道要不要來告訴奶奶。”
秋華接過珍珠遞過來的茶盞兒抿了一口,眼睛朝秦媽媽橫了橫,讓她幾乎有些發抖,硬着頭皮道:“奶奶,我們家姨娘先前是做半開門生意的,剛剛那個範老爹便是她的恩客。”
周圍的人聽了秦媽媽這話,皆是大吃了一驚,秋華差點手裡的茶盞都沒有拿穩。她曾經猜測過淑華究竟是去了哪裡,可見着她穿戴尚可,還有自己的丫鬟婆子,都沒往那上頭去想。她知道淑華原來被送去碧雲庵做姑子,怎麼會到了高府來,中間肯定與高夫人脫不了干係,可現在聽說她曾經做過那行當,忽然心裡有些憐憫她起來,她也是被迫而爲之罷,誰又會願意做那種低賤的事呢。
“奶奶,今日我要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兒。”秦媽媽上前一步,小聲而神秘的說道:“姨娘最近這些日子和二公子有些勾搭。”自從高安死後,高祥與高瑞便變了稱呼,高祥變成了大公子,高瑞變成了二公子。
“什麼?”秋華將茶盞擱在了桌子上頭:“事關重大,你可不要亂說!”
“奶奶,這般重大的事,我又哪裡敢亂說呢。”秦媽媽偷偷瞄了秋華一眼,心裡揣摩着她的心思,不消說姨娘與少奶奶是不對盤的,少奶奶定然在變着法子想將她弄走,若自己給少奶奶提了條線索,她自然會心裡頭高興。
“姨娘剛剛到院子裡頭擺酒的時候,二公子便命人送了一套頭面首飾給姨娘。後來姨娘到園子裡散步的時候遇着了二公子,兩人相談甚歡。”秦媽媽回想了下,繼續往下邊說:“早些日子二公子命他屋子裡頭的碧春來送過幾次東西了,雖然都是些小玩意,可卻件件精緻,姨娘天天拿在手裡把玩,而且……”秦媽媽咬了咬牙,將她以爲最重要的東西說了出來:“姨娘還給二公子寫了信讓碧春帶回去,雖然她說是致謝,可我總覺得必然還寫了別的話兒。”
秋華望着垂手彎腰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媽媽,心裡十分感慨,以前賈安柔不管怎麼可惡,她身邊還是有幾個忠心的丫鬟婆子,可現在淑華身邊的人都來偷偷摸摸向自己告密,可見她做人十分失敗。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罷,什麼都別說,繼續好好照顧姨娘。”秋華擺了擺手,示意珍珠拿個小銀角子塞到秦媽媽手裡頭:“這事情關係重大,你先閉着嘴巴別說話,這文姨娘要鬧出點什麼事情來,你這個貼身媽媽也脫不了干係,最好是看緊文姨娘些,別讓她輕舉妄動,免得帶累了你和小菲。”
秋華的眼神冷冽,看得秦媽媽一陣心驚膽戰,接過那銀角子低聲道:“我知道了,多謝少奶奶指點。”
門簾子晃了晃,秦媽媽接了銀子走了出去,秋華出神的望着那晃盪的門簾,心裡不住的在翻騰,淑華若是萬一與高瑞勾搭上了,那該怎麼辦?按着高夫人的性子,定然會像對付劉三小姐一樣對付她。雖然賈安柔與淑華在容府那會一直是敵視她,可她卻不忍心眼睜睜的看着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拿起桌子上剛剛畫好的範老爹的畫像,秋華交給阮媽媽:“你去給那錢採買瞧瞧,指認下是不是他。”又吩咐珍珠去將文姨娘喊到內室來。
淑華跟着珍珠走到屋子裡頭,見暖爐生了旺旺的炭火,內室溫暖如春,可卻聞不到一絲嗆鼻子的味兒,不由得心中大恨,不用說秋華這屋子裡用的是上好的銀霜炭,不比自己用的只是尋常的木炭,才燒一會子便有煙火味兒。眼睛再到處打量了下,不見高祥在屋子裡頭,心中有幾分失望。
“文姨娘。”秋華直視着站在那裡的淑華,她已經變了很多,先前長寧侯府裡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俗豔的婦人。淑華身上穿了一套櫻子紅的衣裳,鑲着白色的絨毛邊兒,金燦燦的絲線繡着大枝芙蓉花,下邊一條同色的十二幅裙子,裙袂處也也了一圈兒波浪紋託纏枝丁香。她頭上帶了一支赤金簪子,上邊的簪花是白色玉蘭,溫潤的白色裡有嬌黃的金絲蕊兒巍顫顫的在晃動。
這簪子莫非就是高瑞送的那頭面裡的一樣兒?秋華瞧着那朵白玉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淑華見秋華欲言又止的模樣,輕聲一笑:“奶奶找婢妾來究竟有何吩咐?是不是瞧着自己生不出孩子來了心裡着急,故而想找婢妾來商議一二?”
秋華見淑華笑得眉眼生春,一句話便戳中了自己的痛腳,心裡只是嘆氣,自己本還想好心提點她一回,卻沒想到這好人沒好報。瞧着淑華笑得十分放肆,旁邊玉石有些沉不住氣,叱喝道:“文姨娘,你在奶奶面前這般不恭敬,難道是不記得教訓了不成?”
淑華才得意的笑了兩聲,便被玉石牙尖齒利的壓住,不由得收斂了些,站在那裡看着秋華道:“大少奶奶,請問你找我來究竟是有何吩咐?婢妾恭恭敬敬聽着。”
“文姨娘,你最近做了些什麼不該做的事兒沒有?”秋華擡起眼皮子看了看淑華的臉色:“你在我這院子裡頭,我自然要盡心管束你。我瞧着你最近彷彿有些不同尋常,所以今日喊你過來敲打敲打,切勿不要輕舉妄動。”
“我又怎麼了?誰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淑華瞪着眼睛,將手叉在腰間,氣鼓鼓的罵了起來:“哪些眼睛紅的,見不得我好,就會在大少奶奶面前給我上眼藥!”
“文姨娘,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比如說你頭上這支赤金簪子,又是誰買給你的?”秋華見淑華執迷不悟,還在那裡掩耳盜鈴,不由得冷冷一笑:“我原是好心想提點你一番莫要誤入歧途,沒想着你倒是嘴硬。既然文姨娘覺得自己行得正,那我也不多說,你自求多福罷。”
拿過桌子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秋華朝玉石道:“去給姨娘打簾子,文姨娘,你回去罷。”
門簾子底下鑽進來一陣冷風,淑華正好戰在風口兒上邊,不由得全身顫抖了幾下:“秋華,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經常去隨雲苑找你玩,那時候咱們也有過快樂的日子。”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隨雲苑的木槿花,那眼睛黑亮的高祥,還有嘉懋春華夏華,他們曾經一起坐着馬車去族學唸書。她還記起了除夕夜裡天空五彩繽紛的煙火,還有託在他掌心裡的一對泥娃娃。
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的文淑華已經低賤得像人鞋底下的泥巴一般。淑華悽然的看了秋華一眼,多麼想也能像她一樣,坐在暖爐前邊烤着火,頭上帶着精緻得讓人捨不得移開眼珠子的首飾,身上穿着價格不菲的大毛衣裳。可是因着自己母親的緣故,一切都不再存在,她不是長寧侯府的小姐,那些過去的美好再也不屬於她。她只是一個野種,是母親與戲子生下來的孩子,身上流着父親那低賤的血,因此註定了她不可能擁有那些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秋華沒有接口,她望着淑華那被風吹得發白的臉,心裡也十分難受。以前的事情彷彿變得很遙遠,現在的淑華與以前的她,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了。
“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呆在這個院子裡邊,不要有其它的妄想,你提出的合理要求我都會答應你。”秋華最終擡起頭來,幽幽的說了一句話。
“我的合理要求很簡單,你讓大爺來我屋子裡頭過夜,我是他的姨娘,自然要服侍他,這要求難道不合理?”淑華挑了挑眉,挑釁似的看着秋華,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那笑容越來越深:“容秋華,你答不答應?”
秋華咬了咬牙齒,板着臉道:“文姨娘,你出去罷。”
淑華哈哈一笑,撩起門簾大步走了出去,冷風將她的笑聲送出去很遠,她的笑聲越來越肆意,越來越張狂,就連樹上的積雪都被驚落,一點點的從枝頭墜落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