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邊鬧哄哄的一片,秋華坐在牀上,耳朵裡聽着外邊有腳步聲,有嬉鬧聲,心裡有說不出的緊張。雖然說她自小便很堅強,經營珍瓏坊有聲有色,絲毫不會比男子做得要差半分,可她究竟還是個小女子,嫁入高府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免不了有些彷徨。
方纔與高祥拜了天地,自己被人送到了洞房,高祥去外邊陪賓客喝喜酒,屋子裡邊就只有飛煙飛柳飛白飛雨四個陪嫁丫鬟守在她旁邊。
“姑娘,要不要將來吃些東西?”飛煙走到秋華身邊,手裡端着個盤子,上邊有一些糕點,看着很是誘人。
秋華打量了下,點了點頭,伸出手拈起一片金絲玫瑰酥放到嘴裡,才入口,那糕點便化了,口裡有些微微的甜,又有玫瑰的香味。飛煙回頭吩咐飛白端一盞水過來,秋華就着飛白的手喝了兩口,這時就聽着門外有腳步聲。
門上有輕輕的琢剝之聲,還有人在後邊嘻嘻的笑:“快開門,來看新娘子咯!”
飛煙和飛白趕緊將東西放回桌子上,替秋華整了整妝容,那邊飛雨和飛柳將門打開,外邊涌進來一羣女子,都在笑嘻嘻的朝坐在牀上的秋華打量。
秋華沒有迴避,大大方方的擡起臉來看着他們,站在門口幾位小姐,大的約莫十一二歲,小的才七八歲的模樣,身後跟了一羣丫鬟。不知道她們是什麼人,秋華決定不開口說話,只是笑微微的看着她們。
“嫂子長得好美!”站在中間的一位小姐開口說了句話,旁邊有人就推她:“現在不能喊嫂子,要給了改口銀子才叫的!”
那個說話的小姐猛的掩住了嘴:“我忘了!”
秋華見着便知這該是高祥的庶妹了。高祥自己有一個姐姐,已經出閣幾年了,嫁的是一個進士,開始放了知縣的外任,聽說年前升了知州,這升遷或許也借了高良大人的東風。除了高安和高瑞這兩位同父異母的兄弟,高祥還有五位庶出的妹妹,聽說五位庶妹都很是活潑,府裡邊經常吵吵鬧鬧,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
“發荷包給幾位小姐。”秋華朝飛煙吩咐了一句。飛煙笑着點了點頭,從旁邊的一個匣子裡拿出一堆荷包來,每人發了一個,那幾位小姐見着荷包繡得精緻,心裡頭便已經歡喜了幾分,又見秋華笑得眉眼彎彎,頓時心裡頭有了好感,走近幾步仔細打量着秋華。
“嫂子,我原來聽說旁人說你長得粗陋,沒想到都是假話。”有一位小姐走到秋華面前,羨慕的看了一眼她頭上的鳳冠:“嫂子,明日還有改口銀子罷?”
秋華笑着點了點頭:“怎麼會沒有呢?放心罷。”
得了這話兒,幾位小姐們更是歡喜,飛煙和飛雨託着糕點盤子請她們吃了些東西,衆人圍着秋華嘰嘰喳喳說了個不停,直到那糕點盤子都見了底,這才領着丫鬟回去。
飛煙和拿出帕子擦了擦汗,對着秋華無奈的搖了搖頭:“姑娘,你恐怕要餓肚子了,這屋子裡邊沒有一點可以充飢的東西了。”
“不打緊,餓便餓罷。”秋華擺了擺手:“我現兒還好,肚子挺飽的。”
這話剛說完,就見地上出現了幾個人影,擡頭望去,就見門邊上站着一位年輕婦人,梳了個墮馬髻,戴着一支金燦燦的挑雲金步搖,柳眉有如遠山,一雙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秋華。
“劉三小姐?”原來是故人,昔日江陵劉知府的女兒,嫁給高安的劉三小姐。眼前彷彿出現了橘園鞦韆架子上的一幕,劉三小姐站在鞦韆架上巧笑嫣然,卻被高安的彈弓驚得落在地上摔斷了腿。
“你該叫我大嫂的。”劉三小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扶了丫鬟的手走到了秋華的面前:“咱們又見面了。”
“可不是這樣?都有四五年沒見到過了。”秋華朝劉三小姐笑了笑:“現兒過得可好?”
“好?有什麼好不好的。”劉三小姐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望了望屋子裡邊,這才慢慢開口了:“這高府裡頭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你以後便知道了。”
聽着劉三小姐抱怨,秋華不由得吃了一驚,劉三小姐在江陵的時候可是出了名的潑辣,怎麼到了這裡卻被治得服服帖帖?見着秋華吃驚的神色,劉三小姐吩咐丫鬟去將屋子門給關上,這才憤恨的開口說道:“咱們那個婆婆,可是個算盤打得精刮響的,你可要注意着自己的嫁妝,別被她盯上了!”
秋華有些驚詫,望着劉三小姐道:“嫁妝不是歸咱們自己管?做婆婆的哪有將手伸到媳婦嫁妝裡邊來的道理?”
被秋華這一反問,劉三小姐的臉色通紅,猶如要滴出血來一般:“我也是當時大意了,着了她的道兒!我和你說,明日敬茶以後,她定然會說要派人去替你清點嫁妝,你可千萬別答應!我那次便是這樣,心裡想着婆婆一片好意,於是就答應了,結果她清點完以後便說我嫁妝多,怕我年輕亂花了,不如放到庫房裡邊,由她替我保管着,我想要用的時候便向她開口去討要。做婆婆的如此關心你,還能不答應?就這樣,嫁妝便落到了她的手裡。”
飛白“噯喲”了一聲:“大少奶奶,你後來就沒有去問過嫁妝的事兒?”
“我自然去問過,可婆婆說我現兒在高府什麼都不缺,爲何要取那麼多銀子,非得讓我說要銀子做什麼用途,我又哪裡是要花銀子,不過是想討回來罷了,自然找不出該怎麼回覆她,就這樣,那筆嫁妝還放在她那裡呢!”劉三小姐恨得咬牙切齒,一想着高夫人心裡便是憤恨。
成親三年多了,自己也曾有過一次喜脈,可不知怎麼沒聲沒息的孩子便掉了,後來便一直沒有再傳出喜訊。高夫人給高安收了幾個通房,高安從裡邊升了兩個做姨娘,有一個便是自己的陪嫁丫鬟香草。那小賤蹄子纔到高府便巴結着高夫人與高安,竟然將自己是庶女的事情捅了出去,弄得高夫人每次見着自己都沒有好臉色,處處想着法子來整治她,在高家真沒過一天順心日子。
當年劉三小姐嫁進高家的時候,高夫人說京城的規矩,嫁妝要擺在外邊給別人看,這叫誇妝,也就是誇耀新娘在孃家多受寵愛,能打發這麼多嫁妝的意思。聽着高夫人這般說,劉三小姐心裡也是得意,家裡打發了一百五十擡嫁妝,還有五萬兩壓箱錢,擺到院子裡滿滿登登,還不讓人看紅了眼?沒想到才誇了一日,這些嫁妝便飛到了高夫人的庫房裡邊去了,還聽着下人們議論說高夫人拿着她的壓箱銀子去放印子錢,借雞生蛋,拿她的壓箱銀子做母雞,生出的蛋全是高夫人的,這算盤可打得真響!
咬了咬牙,劉三小姐心裡想着,怎麼樣也不能再讓高夫人如願以償,方纔去院子裡頭看了秋華的嫁妝,足足有二百一十八擡,一擡擡靠着牆堆着,讓人看得眼熱心跳。她沒有看到秋華的壓箱銀子,可一見着那嫁妝便知道壓箱銀子肯定也不會少,若是讓高夫人設計了去,她定然又能添一注財喜,怎麼能讓婆婆這般春風得意呢?
“原來是這樣。”秋華長吁了一口氣,這事兒上,雖然高夫人用心險惡,可劉三小姐也實在是笨,被人撮哄着,竟然連壓箱銀子都拿了去誇妝:“劉三小姐,你能這樣推心置腹的與我交底,秋華實在感激。”
“客氣什麼,咱們是故舊,自然要格外好些。”劉三小姐笑嘻嘻的溜了秋華一眼,心裡有既羨慕又嫉妒,憑什麼她的嫁妝有二百多擡,而且前邊十擡都是宮裡賜下來的珍品!聽說這容四小姐還被皇上封了“鄉主”的封誥,自然要比自己高貴,劉三小姐想到這裡又稍稍平衡了些,更何況自己還只是個記名的嫡女,能混到今日這種地步,自然也不能再強求更多。
陪着秋華說了些話兒,眼見着暮色一點點的上來了,劉三小姐站了起來道:“你記者我跟你說過的話便是,怎麼樣也不能讓她派人去清點你的嫁妝。”
“我知道了,多謝大嫂的提點。”秋華朝劉三小姐笑了笑:“以後有空多來這邊說說閒話,咱們可是好妯娌。”
見着劉三小姐的背影漸漸的遠去,秋華吁了一口氣:“這高夫人也可真是貪心,連媳婦的嫁妝都下得了手去。”高安是高夫人的親生兒子,高夫人對劉三小姐都是如此,高祥是高良結髮妻子所出,想來自己在這高府裡頭處境肯定會比劉三小姐更糟糕。只不過現在還不知道高夫人會怎麼對付自己,只能靜觀其變了。
“姑娘,那你的嫁妝會不會保不住了?”飛煙皺了眉頭憂心忡忡的看着秋華:“姑娘沒有將壓箱銀子放到外頭去誇妝,夫人總怕會要有疑心,怎麼長寧侯府連壓箱銀子都沒有打發?”
“她愛怎麼說便怎麼說,我反正不會傻得把自己的壓箱銀子拿出去誇耀。有什麼好誇耀的,過日子自己舒服便是了,難道還要旁人都贊你過得好?”秋華微微搖了搖頭:“我不需要旁人羨慕,只要他能愛惜體貼我就好。”
“姑爺自然會愛惜姑娘的。”旁邊飛雨掩嘴一笑:“我一想着那會兒姑爺自己提了活雁來長寧侯府提親就想笑,姑爺那時也是發了狠。”
主僕幾人正說說笑笑,就聽外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秋華看了看立在屋角的沙漏,已經是酉時末刻了,外邊來的人該是擁着高祥來鬧洞房的。“替我將蓋頭蒙上。”秋華一邊說着,一邊坐得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