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月媽媽撩起軟簾走出去,夾雜着雪花末子的冷風從軟簾下邊鑽了進來,簾子上邊那叢牡丹花也因爲幾點雪花化成了水而沾上了一塊深色的印記,好像有誰糊了塊泥巴印子在上邊一般,異常的難看。
賈安柔望着那幅正搖擺不定的軟簾,慢慢的拈過幾顆瓜子兒放在嘴裡磕着,不多時便“呸”的一聲吐了出來:“真是苦,在哪裡買回來的呢。”
夏蟬在旁邊見了,知道是賈安柔心裡存了事兒,這才覺得什麼都沒滋味,蹲在一旁笑着說道:“姨娘,咱們何必去眼熱三少奶奶那點子錢,你過江陵來之前,夫人不是給了你體己銀子讓你做私房?足足夠夠姨娘的花銷了。”
“你懂什麼!”賈安柔皺起了眉頭,望着夏蟬的眼裡充滿了不耐煩:“你以爲那兩萬兩銀子是花不完的不成?到這邊快六年了,給姨母買禮物,給下人們打賞,每年一千百兩都是最少的了,三爺盡拿些不值錢的東西回來,怎麼樣也抵不上這一千兩銀子呢。再這麼花下去,淑華出嫁,我這個做孃的可沒什麼給她了。”
聽着賈安柔叫苦連天,旁邊的林媽媽也點着頭附和,老臉上的褶子比素日裡更深了些:“夏蟬,你以爲三爺是個靠得住的?姨娘手裡不拿些銀子,怎麼才能心安!再者隨雲苑那邊接的利是錢,定是少不了這個數的。”林媽媽一邊說着,一邊張開了五個手指在夏蟬面前晃了晃:“聽說大少奶奶在外邊開了五家鋪子呢,家家鋪子都做得風生水起,就連東南風從她家鋪子前邊刮過去都會停上一停!”
夏蟬聽了也是長大了嘴巴合不攏,瞪着眼睛直喊娘:“難怪三少奶奶不用三爺照拂也活得滋潤,原來是巴上了大少奶奶這棵大樹好乘涼!”
賈安柔聽得心裡煩惱,三爺雖說沒有去過隨雲苑那邊,可也不見他拿什麼錢回來,這些年裡邊,做一門子生意便虧一門,好歹這胭脂水粉鋪子還沒賠本兒,可也就掙了那麼些銀子,左手放到自己這裡,右手又討了出去喝花酒,有時自己還得倒貼,真真是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
“我得好好想個法子,怎麼樣也要來個一箭雙鵰才行。”賈安柔低頭想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大眼睛轉了轉,將淑華拉到身邊,用手點了點她的臉道:“淑華,要過年了,你想要娘給你添些什麼?”
淑華望着賈安柔頭上明晃晃的一支簪子,眼饞得厲害,用手指着那簪子道:“娘,淑華也要那插在頭上的,真是好看。”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賈安柔將淑華摟緊了些,將臉貼在她臉上香了一個:“淑華,你可真是孃的女兒,這麼小就知道要做小美人了。”
林媽媽咂着嘴兒道:“姑娘好眼力,一眼就看中姨娘身上最值錢的物事!”
賈安柔將淑華摟在懷裡親了幾下,這才放手讓她到旁邊坐着吃那個烤橘子,對着夏蟬和林媽媽道:“我已經想好了主意,你們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便是。”然後細細的將那事情說了一遍,林媽媽和夏蟬聽了直點頭:“姨娘妙計!”
隨雲苑的內室裡邊,容大奶奶將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放到季書娘手上,一邊嘆着氣道:“書娘,今年收成不好,這鋪子生意也不比往年,所以少了些,你可得體諒着些。”
季書娘拿着銀票子,眼裡含着一包淚,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她將母親給她的三千兩私房銀子都放在容大奶奶的鋪子裡邊參了股,這五年下來已經番了一倍還有餘,現在容大奶奶還說得這麼客氣,讓她心裡便實在是感激。
“大嫂,多虧了你。”季書孃的嘴脣蠕動着,好半日才擠出這句話來。容大奶奶捏着她的手笑嘻嘻道:“這麼見外做什麼!三弟現兒一門心思掛在碧芳院,倒把你這個正妻丟在了一旁,我這個做嫂子的也不過是順手幫襯着點兒。如今我有個主意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聽聽看我說得可合適。”
季書娘疑惑的看了看容大奶奶,這位嫂子心中可是極有主見的,什麼事情還輪得上她跟自己來商量?容大奶奶見她一副迷惑的神情,指了指牆上那些書畫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在榜你籌劃着如何多弄些銀子旁身。”
季書娘未出嫁前便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的書畫詩作在大周的文人墨客口中倍受推崇,只是成親以後她便退隱下來,再也沒有才女季書孃的手跡流傳在外。“書娘,你這些東西掛到牆上也只是死物,爲何不去開個小店面,專售字畫?另外你的繡工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你專繡屏風、插屏與條幅這些,一扇大屏風面子少說也得幾百兩銀子呢,可比將這手藝埋沒在做衣裳裡頭要好得多。”
容大奶奶已經看好了一家鋪面,就在東大街後邊當街的衚衕口,那邊一路都是書肆和賣文房四寶的鋪子。這個鋪面就在衚衕入口的幾棵大槐樹下,還附帶有一幢小院子,素雅可喜,主人家因爲舉家南遷,所以着急出手,小院子帶着外邊的鋪面都只需一千兩銀子。“我已經派人去和那主人家訂了下來,我先看看你的意思,若是你有這心思,那我便幫你買了下來,開個字畫鋪子,院子也可以算是你的產業,到時候給秋華添妝都是好的呢。”容大奶奶笑得滿面春風:“書娘,要是你不想要,就當我沒說,剛剛我便買了去給我家春華留着。”
她分明在給自己指點如何賺錢,口裡還要說得這般客氣,季書娘不住的點着頭,那眼淚珠子終於流了下來:“大嫂,都拜託給你了。”
容大奶奶早已做好了划算,季書孃的貼身丫鬟煙墨嫁了城北一戶姓王的人家,她派人打聽瓜果煙墨男人的品性,村裡人都說王家人本性純良,煙墨的男人更是忠厚朴實,沒有什麼歪門邪念。“這字畫鋪子也不用油嘴滑舌,明碼標價,喜歡便拿走,也不需要他機靈。“容大奶奶手指頭敲着桌子道:“等煙墨的孩子大了些,自然可以去鋪子裡幫忙,她那機靈勁兒可就把王老蔫的老實補上了。”
季書娘聽了連連點頭,吩咐鬆硯到牀頭下邊拿過一個梳妝匣,從最下邊的暗格裡拿出了一張銀票子:“大嫂,都託給你了。”望了望容大奶奶那笑微微的一張臉,她停頓了下,猶豫着說:“大嫂,你要參股進來不?”
容大奶奶哈哈一笑,抓過那張銀票子道:“書娘,我賺錢的法子多,就不到你這蚊子腿上刮膏了。成娘還嚷着叫我合夥去她的農莊上搗鼓個名堂出來呢,我忙得很,你那小鋪子,我可沒心思去湊熱鬧。”瞅了瞅季書娘那張淚水縱橫交錯的臉,容大奶奶指着鬆硯道:“真真不機靈,若是煙墨在這裡,早就送上帕子擦眼淚不是?”
鬆硯心中也是感激,趕緊拿了帕子湊過去,一邊替季書娘擦着眼睛,一邊點頭道:“大少奶奶說的是,奴婢就是沒有煙墨機靈,只是大少奶奶也不機靈哇,分明知道我們家奶奶有了身子,還說這話惹她傷心!”
容大奶奶拿着帕子甩了鬆硯一臉:“你慢慢陪着你家奶奶罷,我可得帶着他們迴流朱閣去了,明日我便去將那鋪子的事辦好,將地契給送過來。”
季書娘怔怔的捧着那梳妝匣子,看着容大奶奶撩着軟簾走了出去,一個影子彷彿還印在簾子上邊一般,喜鵲上邊有一塊微微的黑色,似乎在梅花樹上撐出了一把傘,能擋住那漫天飛雪。她用手捻起裡邊的幾張銀票,一張張的看了過來,現在盒子裡邊還有三千多兩銀子,這都是容大奶奶一片好心,否則她安安心心賺自己的銀子,誰還會嫌錢多了不成?
她將匣子小心翼翼的鎖好,叫鬆硯藏到了牀頭下邊,這才扶了鬆硯的手走了出去,到了外邊院子一看,春華嘉懋已經走了,只有高祥和淑華兩個人湊在一處看買回來的泥人兒。兩個人拿着那五彩繽紛的泥人比了又比,都說自己買得好看,季書娘扶着門檻兒看着他們兩人,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活。
第二日,容大奶奶便親自將一張地契送了過來:“總算將這事情辦成了,他們家外邊鋪面是現成的,過了年我叫人去收拾收拾,稍微將牆粉白些便能開業了。”
季書娘聽得熱淚盈眶,沒想到她這個深閨婦人也能有自己單獨的產業了,要爲秋華和肚子裡邊的孩子着想,怎麼着也得給他們掙下點銀子來。
“你可得將這些給收好了,免得那個不爭氣的到你屋子裡邊亂翻,給他奪了去可犯不着,平白無故好了那碧芳院的!”容大奶奶見着季書娘拿了地契準備放去那梳妝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書娘,東西不能放到一處,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