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苑的院牆邊上,幾株木槿花已經開殘,枝頭的花瓣被秋風吹落了一地,深紅淺紅的交織成了一片。秋華拿着一封信慢慢的在看着,腳邊幾片枯葉不住的翻了起來落在她的裙角上邊。
高祥來信了,他打算先來江陵看望秋華以後再回京城去過年。
“這可怎麼行。”秋華撇了下嘴角,高祥這是嫌旁人的閒話說少了不是,她帶着弟妹在江陵爲祖母和父親守孝,他巴巴的從應天府趕了過來,落在旁人嘴裡,還不知道會被人說成什麼樣子了。
“姑娘,要不要準備筆墨?”站在旁邊的飛煙見着秋華眉頭微微皺起,在一旁輕聲建議:“是不是要給高祥少爺回封信?”
“回,當然要回,你去準備筆墨罷。”雖然大周對於已經訂親的男女約束沒有那麼多,平常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通信往來,但現在江陵長寧侯府中並沒有一個長輩,他公然跑來江陵見自己,豈不是讓人捉了私相授受的把柄?心善的人可能只會笑笑說句:“畢竟年輕,又已經訂了親,過來看望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那有心的人知道了,定會在外邊鋪天蓋地的宣揚,長寧侯府家的四小姐可真是yin賤,不安於室,都已經訂了親還這般忍不住,勾着未婚夫從應天府跑來江陵看她,還不知道他們訂親前有沒有私情呢。
秋華給高祥回了一封信,讓他安心呆在應天府唸書,到時候直接回京城去過年,至於實在有空的話,請他替自己去做一件事情,考察一下應天府裡哪裡是最繁華的地段,絲綢成衣鋪子哪些地方開得最多。
“若是書院休館,你又暫時不想回去,便去逛逛應天府,選幾條正街口子上守着,將過往路人的數目記下來,連續記載五天,並且還要記下男女的數目。”秋華想了又想,決定吩咐點事情給高祥坐,免得他總是在胡思亂想。
秋華放下筆來,托腮細想:“讓他去應天府街頭站五天,是不是太多了?天氣漸漸轉冷了,受了風寒怎麼辦?不如站三天?”想到此處,提起筆來將那個“五”字改成了“三”字。才放下筆,又有幾分坐立不安:“不行,不能讓他只去站三天,這樣太有偶合性了,去站七日罷,算是懲罰他,讓他以後做事都要經頭腦,好好想了再做,千萬不能再魯莽。”
飛煙站在旁邊研墨,見秋華不時的在那信箋上勾來劃去,笑着遞過一張松花箋:“姑娘,你便再寫一封好了,這上邊都擦成了這樣兒了。”
看着那張信箋,上邊被塗塗抹抹的劃了幾個黑團,秋華抿嘴一笑,接過新的信箋開始重新寫,飛煙慢慢的研着墨,實在有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問秋華:“姑娘,方纔你說要高祥少爺去應天府街頭站幾日?這又是爲什麼呢?”
“這個……”秋華笑了笑,停下了筆,擡頭瞟了一眼飛煙:“我不是打算去應天府開家分號?總要選好地方纔行,我現兒人不能過去,便派他幫我去找地方。”
“高祥少爺去找地方?他恐怕只會唸書罷,怎麼知道哪個地方適合做生意?”飛煙將那塊墨條停在硯臺上邊,趴在桌子上用手指劃拉了幾條痕跡來:“只怕高祥少爺胡亂選了地方,到時候生意要想做好就難了。”
“正知道他不會選,所以我纔要旁人告訴他哪處地方好呢。”秋華笑着瞧了飛煙一眼:“飛煙,我瞧你機靈,也肯動腦子,索性你也和綠柳一起去珍瓏坊學着做生意罷,以後我應天府的分號就交給你們倆了。”
飛煙聽了漲紅了臉:“姑娘,你身邊總得要有人伺候,綠柳現兒正滿身是勁兒,我姑娘又派我跟她一起去學,難免她心裡邊不會有想法,我還是好好服侍姑娘便是。只是姑娘你能不能告訴究竟是怎麼選地段開商號?”
秋華點了點頭,這飛煙還真是勤奮好學。她之所以讓高祥去街頭數人頭,其實就是想知道街道的繁華狀況,若是每天過路的人多,那便說明買東西的可能性更大,若是路人中的女子比較多,此處更適合開珍瓏坊的分號了。
“姑娘,因爲來買刺繡衣裳的,大部分都是女子,對不對?”飛煙聽得眼睛發亮:“姑娘果然想得周到,看看七日裡路人的數目,便知道哪條街更適合開店,再根據男女的人數比對,就能選出好地方來了。”
秋華笑吟吟點頭:“果然機靈,我現兒就在想着,是讓他數五日人數還是七日。”
“姑娘,七日哪裡夠,得讓高祥少爺數上半個月,這樣才能知道得更確切些。只消中午和晚上都花上半個時辰去數一數,想必也不會耽誤高祥少爺太多時間。”飛煙頓足拍手,笑得眉眼彎彎:“姑娘是不是心疼高祥少爺,怕他累着,才這麼捨不得?”
被飛煙說得臉上一紅,秋華將先前那張松花箋揉成一團丟在一旁:“誰捨不得他?半個月便半個月。”
高祥接到秋華的來信,見秋華不讓他去江陵雖然不免有些惆悵,可見着秋華信上寫的理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魯莽,不由有幾分慚愧,再看秋華在信的末尾附上的要求,大爲奇怪,可秋華說的話他不敢不聽,第二日後便出去照做,還將自己兩個長隨也派了去到街道口上數人頭。弄得那兩個長隨莫名其妙,每日裡站在十字路口,拿着筆計數:“容四小姐給少爺出了什麼主意,真真怪異!”
高祥老老實實的站了半個月,不敢有一絲偷懶,文夫子見高祥每日裡都要到街上站着發半日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偷偷的和娘子商量,要不要給高祥去請神:“怎麼忽然就成了這模樣,呆頭呆腦的站在那裡,莫不是撞邪了?”
文娘子也是擔憂,高大人每年都送了大筆的銀子過來,便是想讓他們好好關照着高祥,現在眼見着要到年關,高祥忽然又跟丟了魂兒似的,不由得她不着急。
文夫子和娘子商議以後,第二日便去請了個神婆過來,拉着高祥在家不讓他出去。高祥大急,手舞足蹈道:“我還要去數人頭呢,夫子,你別拉着我。”
文夫子兩隻手捉住高祥的胳膊,苦苦哀求道:“高祥,你便聽夫子一言,只消在屋子裡停一會,等着替你請過神便好了。”
高祥莫名其妙的望向文夫子:“請神?爲什麼要請神?”
“因爲你已經被惡鬼附身了!”那神婆鼓出了一對眼珠子,臉色焦黃,死命的盯着高祥看了個不歇,弄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會,那神婆哈哈大笑道:“這種惡鬼還敢附到人身上作祟,且看我的厲害!”
神婆從香案上拿起一把小小的桃木劍,又從自己身上掛着的布袋裡摸出了一張桃符,將那桃木劍挑着桃符,不住的繞着高祥揮舞:“惡鬼退散!”見高祥安靜下來看着自己,神婆十分得意,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將那符籙燒化,把香灰掃到碗裡邊,攪拌了一陣子,自己仰頭含了一口香灰水,走到高祥面前,“噗”的一聲,那口水直奔高祥面門而來,唬得高祥往旁邊跳了一大步:“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位公子,你被惡鬼附身,我是來幫你驅鬼的,順便收魂。”神婆得意的露出了黃色的大門牙來,笑得嘴巴佔了半張臉:“現兒惡鬼已經走了,你只要休息兩日便好了。”
高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兩日裡行動怪異讓文夫子擔心了,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高祥笑着朝文夫子行了一禮:“夫子有心了,早幾日是有些渾渾噩噩的,像被什麼壓着一般 ,高祥現兒覺得清醒多了。”
文夫子寬慰的一笑:“這就好,這就好。”才和神婆說了幾句話,轉過頭來一看,高祥已經不見了蹤影:“人呢?”
文娘子伸手指着門口,蹙眉搖頭道:“又出去了。”
兩人打發了神婆一兩銀子將她送了出去,坐在桌子邊上面面相覷,都是皺着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想了半日文娘子纔開口道:“還是早些打發他回去罷,書院也閉館幾日了,和他說明白了叫他趕緊回去便是了。”
文夫子嘆了口氣:“也只能如此了,我晚上和他說說。”
天色將暮,高祥這纔拿着一張紙興致勃勃的從外邊回來,文夫子見他一臉笑微微,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心裡穩當了幾分,將他喚到屋子裡邊:“高祥,你和我說說,究竟這些天你在忙什麼?”
高祥將那幾張紙得意的攤在桌子上邊:“記街上過路的行人的數目。”
“你……”文夫子伸手探了探高祥的額頭,也不覺得十分熱:“你這究竟是怎麼了?怎麼去數起那個來了?眼見着年關將近,我幫你僱條船,你回京去罷。”
高祥點了點頭:“我本有這打算,還想今日回來和夫子說的呢。”他拿出筆來在那紙上寫下了一個數字:“夫子,你就別擔心了,這是秋華吩咐我做的事兒,我只不過是按照她說的去辦罷了。”
聽說是秋華的主意,文夫子這才放下心來,埋怨高祥:“你也不早說,讓我和你師孃擔心!容四小姐這葫蘆裡邊賣的什麼藥呢?真真讓人有些想不通。一個個的去數過路的行人?這不是閒得發慌了不成?”
“只要是秋華讓我做的,我自然要替她做好。”高祥將數字抄了下來,拿着那信箋左看右看,十分滿意:“三個街道口上十五日的數目都在這裡,秋華該誇我做得仔細了。”
秋華收到高祥的信已經是二十三了,見裡邊幾頁信箋上密密麻麻的寫着不少數字,拿出筆來做了個比較,看來看去秦淮西街那邊是個適合開鋪子的地方,路過的行人最多,而過路的女子又比男子要多。
“明年要是能實地去看看便好了。”秋華放下筆來,長長的嘆了口氣:“可恨拘着守孝的名頭兒,哪裡也不能去,大伯孃與二伯孃正在京裡,想來也沒什麼時間來幫我。”
阮媽媽在旁邊接話道:“姑娘,要我們家大牛或者飛紅去看看,他們幫着姑娘開了幾年鋪子,也有些眼光了。”
秋華點了點頭:“不如讓飛紅帶着綠柳去看看,順便手把手教教她如何開鋪子。綠柳一個人開鋪子我還是不放心,得讓飛紅替我好好找個信得過的掌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