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池塘邊雞飛狗跳,小廝們不顧冬天裡池塘的水冷得刺骨,趕緊跳了了下去將淑華撈了上來,丫鬟們趕緊跑回書齋問黃娘子要了幾件乾淨衣裳,將淑華弄到馬車上邊,將溼衣裳換了,然後用一牀薄被子將她包好。銀花探了探淑華的鼻息,見還算勻稱,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朝着寶雲咧嘴笑了笑:“還算是大幸,不礙事。”
寶雲望着淑華閉着的眼睛,那一雙眼珠子分明在轉來轉去,知道她已經醒了,卻不願睜開眼睛,也不戳穿她,將她脖子下的被子掖緊了些,默默的望着馬車裡邊坐着的另外三位姑娘,心裡不住的嘆着氣兒,這位三小姐分明是庶出的,可比嫡出的還要囂張,和自家姑娘到一起總能惹出些麻煩來,今日卻真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馬車回了容府,銀花和寶雲擡着淑華送回了碧芳院,賈安柔一見女兒被這般包着回來,撲到了女兒身上大哭了兩聲,然後站直身子反手就衝銀花和寶雲臉上抽了幾記耳光:“沒用的賤婢,難道就不會看着三小姐些不成!”她擦了擦眼淚,像突然醒悟了般,指着銀花的鼻子直把她逼到角落裡邊去:“說什麼馬車小坐不了這麼多人,不讓我們淑華帶貼身丫鬟,原來早就存了這個心兒,你們蛇鼠一窩的想來害我的淑華,是不是!”
銀花素來是個潑辣的,哪能忍得下賈姨娘這般辱罵自己,被逼到牆角,她索性也豁了出去,挺直了腰桿回敬道:“賈姨娘,有什麼不滿意勞煩去和夫人說罷,這個不讓帶貼身丫鬟可不是我和寶雲說的,你心中有氣可別撒到我們頭上,柿子專揀軟的捏,你是看我們就是那隻軟柿子不成!”
被銀花幾句話噎得好半日說不出話來,賈姨娘站在那裡只是摸着胸口喘粗氣,一張雪白的臉上漲得通紅。這邊銀花卻不搭理她,拉了寶雲的手道:“寶雲,人已經送到了,咱們回去覆命罷,還留到這裡做甚。”
林媽媽見着銀花和寶雲要走,趕緊走上一步攔住她們兩人:“你們也不將事情說清楚,就想這樣走了不成?”
銀花冷冷的哼了一聲,眼睛斜着瞟了林媽媽一眼:“我說什麼你們會相信麼?再說了,我可不是你們碧芳院的丫鬟,憑什麼要留在這裡聽差遣?姨娘也只是半個主子呢,尊稱一句喊姨娘,若是不敬,說是奴婢也不爲過,又比我們好得了多少?少做出一副得臉的模樣將自己做正經主子看!”
賈安柔坐在女兒牀邊,愣愣的看着淑華的臉,心中憋着一股氣只是散不去,銀花那些話聽着十分刺耳,可她偏偏又找不出半分錯處。連一個丫鬟都敢輕視自己,敢在自己的碧芳院裡邊和她爭吵,賈安柔心裡一酸,自己當年做的決定竟是錯了不成?可是她真的捨不得將他的孩子弄掉,她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生下來。
顫抖着手摸過淑華的臉孔,淑華長得愈發像他了,一雙眼睛完全和他的一模一樣,轉轉眼珠子便能透出無限風情來。“淑華,孃的孩子。”賈安柔的眼淚滴落到了淑華的臉上,冰涼的眼淚刺激了淑華,她猛然睜開了眼睛,見母親正在流淚,趕緊伸出手來拉住母親:“娘,淑華很好呢,開始淑華是故意裝着暈過去,後來馬車搖着搖着,淑華便睡着了。”
賈安柔將淑華緊緊的摟住,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口子喃喃道:“淑華,孃的乖孩子,今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簡直要將娘嚇死了,以後你可千萬要小心些!”
淑華得意的笑了笑,靠在賈安柔身上扭着身子:“娘,我跟你說,今日我可沒吃虧,我將寶雲和秋華都推倒在雪地裡邊了!我是想躲春華,跑開的時候不小心才跌到池塘裡邊去的,你便放心罷,我沒事。”
這時奶媽抱着玉華進來,對着賈安柔道:“姨娘,六小姐似乎額頭有點熱。”
賈姨娘頭也不回,只是拉着淑華上上下下的看個不停,口裡淡淡的說:“既然覺得有些不對,便去請大夫來看便是。”
奶媽低頭應了一聲,一隻手掀開軟簾走了出去,到外邊遇上了拎着一桶熱水過來的秋芝,不由得嘆着氣道:“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四少爺天生癡傻,姨娘不喜歡也倒是常理,可爲何卻這般不喜歡六小姐,只顧拉着三小姐看個不停,正眼都不瞧下六小姐。”
秋芝也是賈安柔從孃家帶過來的貼身丫鬟,只是模樣長得粗陋些,所以不得臉,經常派去做些粗使活計,聽了奶媽這話,只是冷冷一笑,撇了撇嘴:“雖說手心手板都是肉,可終究還是有厚有薄不是?”
奶媽聽着這話中有話,正想詢問,可秋芝已經拎了水走去了內室,只能怏怏的抱着玉華去了自己房間,打發了一個小丫頭子跑去請大夫。
高祥和嘉懋一起走過碧芳院的時候,一縷藥香鑽進了他的鼻孔,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站在院子門口,他心中有些愧疚,莫非那位叫淑華的姑娘因爲落水而得病了不成?早知道是這樣,自己不該避開,應該伸手攔住她,或許她便不會滾到池塘裡邊去了。
嘉懋見高祥呆呆的站在碧芳院門口,折回來拉了拉他道:“你到這裡站着做什麼呢,我不是告訴了你這是碧芳院,是那個淑華住的地方嗎?隨雲苑還在前邊呢,你跟我來罷。”
高祥拉住嘉懋的手道:“你聞,這碧芳院裡邊有藥香。”
“有藥香又如何?”嘉懋大大咧咧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隨雲苑的嗎?你管着碧芳院有沒有藥香呢。”
“可是……”高祥鼓起勇氣說道:“是不是淑華因着落水感了風寒?我想去看看她。”
嘉懋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來,拉着高祥的手搖了搖,湊近他的臉幾分:“我知道了,你是見她生得美貌,於是那個什麼香什麼玉了。”
高祥的臉漲得通紅,跺了跺腳道:“你不進去?我去看看就出來,你到外邊等我罷。”
“我進去做甚?等那賈姨娘拿掃帚趕我?”嘉懋見高祥已經打定了主意,也不阻攔他,放開手便由他去了。他望着高祥推開碧芳院的大門走了進去,腦袋裡邊想着等會見着春華可得一唱一和的取笑下高祥才行,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什麼見色……他敲了敲腦袋,自己還是該多讀些書纔是,若是像四妹妹那般,年紀小小,張嘴便能說出一番道理來,那該多好。
高祥剛剛走進院子,便見牆邊搭着一個小爐子,上邊放着一個黑漆漆的藥罐,正在咕嘟咕嘟的往外邊冒着熱氣,見高祥走了進來,蹲在爐邊的丫鬟驚訝的站了起來,眨着眼睛看了看高祥,只覺得這位少爺面生,好似在容家園子裡邊還沒看見過:“這是誰家少爺,怎麼來我們碧芳院了?”
高祥也不回答她的話,指着那藥罐子道:“這藥是給你們家小姐熬的嗎?”
守着爐子的丫鬟很是奇怪,上下打量了下高祥,點點頭道:“是,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家的少爺?”
高祥被那丫鬟看得全身不自在,更沒有勇氣提起腳往裡邊走,他對那丫鬟很誠懇的說道:“麻煩轉告你家小姐,就說高祥來看過她了,今日之事,高祥本該伸手相助的,卻沒想到一時之失,竟讓她吃了大虧,實在過意不去。”
說完這話,高祥的臉已經紅得如一隻煮熟了的蝦子般,轉頭便往碧芳院外邊走,只害得那守着熬藥的丫鬟冬梅一陣莫名其妙:“這小少爺到底是誰,進來瘋言瘋語的說了一通話,又跑得這麼快!”
端了藥進去,奶媽接了手過去,冬梅閒着沒事便望賈安柔屋子裡邊去,打算將方纔那位小少爺的事情當做個笑話說給姨娘聽。賈安柔正在和淑華翻茶盤,聽着冬梅進來說閒話,不由得驚奇的瞪大了眼睛:“他真說自己叫高祥?”
“是。”冬梅點了點頭,又將那原話說了一遍:“這小少爺真真兒可笑,一進來便問這藥是不是給小姐熬的,後邊一段話兒卻又說得這般不明不白的,說完轉身便走了,真不知道是哪個旮旯裡邊鑽出來的……”
“啪”的一聲,冬梅臉上捱了一個巴掌,她捧着臉往賈安柔看了過去,委屈的問道:“姨娘,你幹嘛打我?”
“虧你還是我從杭州帶過來的,竟然這般不機靈!他自稱高祥,定是那位高參議託到容家來的少爺,他有意來看淑華,你這個呆頭呆腦的,便生生的將他放走了!”賈安柔豎着兩條眉毛望向冬梅,眼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一般:“你快些出去罷,可真真要氣死我了。”
冬梅捂着臉快步走了出去,原本還是想到姨娘面前湊個機靈,沒想到反而捱了打,她心中好一陣鬱悶,她還只有十二歲時便跟着姨娘過江陵容家來了,現在都快十八了,姨娘卻還沒透半分口風,究竟是要將她配了人還是給三爺做通房。
夏蟬得了三爺的寵,穿着打扮都不一樣了,而自己和秋芝,卻依然是穿着棉布衣裳,做着各種雜活兒,冬梅恨恨的跺了跺腳,濺起了一地的泥水,斑斑點點的灑在她的兩條褲管上邊,留下了一個個難看的灰色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