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光線將屋子點染得十分溫暖,彈墨錦緞的坐墊早已撤下,換上了絲織的墊子,桌子上擺着一盆盆瓜果點心,圍着桌子坐了容大奶奶春華和秋華,三個人正在說着閒話。
“奶奶,姑娘睡得很是安穩。”門簾掀了起來,銀花的臉在那勾繡着翠竹的簾子底下晃了晃:“你便放心罷!姑娘今兒晚上玩得開心,早就疲乏了,頭一挨着枕頭便落覺了!”
容大奶奶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去罷,好生照看着小姐!”轉過臉來衝着春華和秋華笑了笑:“畢竟年紀小,心裡不用存事情,睡得可真安穩!秋華,你最近又睡得不好罷?見你眼睛下邊兩個黑眼圈兒!這事情不用着急,既然已經起了個頭兒,咱們便不用慌,只用撈着手兒在旁邊看熱鬧便是!”
秋華將手伸了出來拿起了桌子上的茶盞,揭開蓋子慢慢喝了一口:“大伯孃,我也不想着急,可真就恨不能馬上拆穿碧芳院裡那位的把戲!現兒瑞喜班那個文班主倉皇出京,阮媽媽已經追了過去,還沒見回來,我心裡頭自然着急。”
那文班主被容三爺抓了個現行,一拳頭將容三爺打到一邊便去了前院,將院門鎖了,不敢再往後院來,一邊叫人清點東西,一邊又讓人繞到後門偷偷去看動靜,得知那位來捉姦的老爺已經揪着賈安柔走了,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快些打點行李,咱們馬上離京!”
吳香蘭抱着兒子正在前院走動,聽着文班主催促,頗感奇怪:“怎麼就走了?還只來了七八日呢!不是說要住一個月的嗎?京城的銀子好賺,唱了幾天堂會就積了五六百兩銀子,別處哪有這裡的行情!”
文班主一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頭也不擡:“你知道什麼!還真想在京城吃了官司不成?別再囉嗦了,快些走罷!”
吳香蘭聽了心頭一驚,望着文班主衣裳不整的模樣便有些來氣,將手中的兒子交給站在一旁的小桃紅,衝了過來將文班主手裡頭的那個包袱給奪了摔倒一邊:“是不是你又和哪家的夫人小姐勾搭上了?是她府裡找上門來了不成?”
文班主將衣裳攏了攏,看着眼前橫眉怒目的吳香蘭,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我還不是爲了咱們瑞喜班?現兒事情發了,只能趕緊走才行。”
吳香蘭一屁股坐了下來,呼哧呼哧直喘氣兒,伸出手來指着文班主罵道:“爲了瑞喜班?小白玉小翠喜出去還能拿些銀子回來,你的銀子在哪裡?我可一絲影兒都沒見着!口口聲聲說爲了瑞喜班,你自己摸着良心說話,瑞喜班被你帶累成了什麼樣子!”吳香蘭說到激動之處竟然落下淚來,從袖子裡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當年咱們在杭州好好兒的,爹爹還打算買個宅子安頓下來,結果你出了這樣的事情,瑞喜班被迫出了杭州,沒了個落腳的地方,到處漂泊……”
“那還不是你一定要留着我?”文班主皺了皺眉頭:“那時候你哭哭啼啼拉着我不放,說肚子裡邊有了我的骨肉,一定要我留下來,你爹看了不忍心,才決定帶着瑞喜班離開杭州的,你說,是不是你的錯?”
吳香蘭捂着胸口好半日說不出話來:“你真是狼心狗肺,這種話也說得出來!罷了罷了,算是我看錯了你,你要走便走,瑞喜班反正是不走了!免得到時候你又說是我的錯!”
文班主見吳香蘭說得堅定,似乎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也不說多話,撿起被丟到一旁的包袱,背在身上,大步朝外邊走了去。
吳香蘭呆呆的望着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裡,似乎被人抽走了一根骨頭,趴在牀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小桃紅抱着弟弟怯生生的靠近了吳香蘭,扯了扯她的衣裳:“娘,你快莫哭了,爹爹說不定過幾日便回來了,後日咱們還有堂會呢,先想着該怎麼對付着過去纔是,畢竟瑞喜班可以少一個唱老生的,但卻不能沒有班主。”
吳香蘭直起了身子,望着小桃紅手中的嬰兒,擦了擦眼淚:“小桃紅,你說的是,沒了你爹,咱們瑞喜班照樣還要吃飯!”
文班主揹着包袱急匆匆的往京城碼頭走了過去,包袱裡裝着他的貼身衣物和幾張銀票。多年在外邊漂泊,他早已厭倦了這種生活,今日終於借了這件事情將瑞喜班這副擔子卸了下來。身上有銀子,他還怕啥!隨便到哪裡找個地方落腳,拿着這幾百兩銀子開個小鋪子,只要自己勤快肯做事,不愁養活不了自己。
碼頭有一條船即刻便要出發,文班主急急忙忙跳上了那條船:“船老大,載我一程!”就聽身後“撲通”一聲響,船老大和文班主回頭一看,就見有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從碼頭上跳到了船上,船身搖了幾下,慢慢的又變得平穩了。
“船家,也載我一程。”那婦人從袖袋裡摸出了一點碎銀子,看得船老大眉毛都飛了起來:“這位大嫂快些坐下,馬上就要開船了。”
“不知道阮媽媽有沒有追到那個文班主。”秋華嘆了一口氣,盯住那跳躍不定的燈,心裡也心上心下:“那文班主在戲班子裡多年,從小也學了些拳腳,聽說當年他演武生還很有名氣,我怕阮媽媽吃了虧去。”
容大奶奶沉默了一下,將手蓋在秋華手背上邊:“你便放心罷,阮媽媽可已經算得上是是江湖好手了,哪裡能在那文班主手下吃虧!對了,江陵和杭州那邊的人快來了罷?”
“那接生的張穩婆與冬梅皆已經碰面了,由飛紅帶着上路了,這兩日便該到京城了。”秋華穩了穩心神,目光有些惆悵:“我只是有些擔心,若是祖父知道了這事兒的真相,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要是將祖父氣着了,真真是大不孝。”
“若你讓容家混入了他人的血脈,那更是大不孝!”容大奶奶收斂了笑容望向秋華,聲音逐漸冷了起來:“秋華,我以爲經過這麼多事情,你的心該硬了不少。你自己想想,在去杭州的船上,淑華想推你落水,去年寶相寺裡又設計想陷害你,到今日她竟然癡心妄想進鎮國將軍府與春華共事一夫,她的心思有多狠毒!不是容家人便不會給容家設想,若還讓她在咱們長寧侯府呆下去,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禍事!”
秋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回想着今日淑華的那模樣兒,雖然哭得委實可憐,但這一切也只能怪她自己,若不是跟着那餘三公子出去,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個女子失去了清白,議親都成了困難,即便自己不揭穿她的身份,恐怕嫁到夫家也會被休了回來呢。
“春華、秋華,婦人之仁最最要不得,咱們要有惻隱之心,可那也該是要看對誰而言。”容大奶奶見春華和秋華兩人似乎都在沉思,一手握了姐妹倆一隻手,細細叮囑:“淑華怎麼着也得不了好去,要是還將她留在府裡,當做沒有這事兒發生,到時候嫁到旁人府裡被人發現了婚前失了貞潔,婆家一鬧了起來,丟臉的還不是咱們長寧侯府?你們祖母偏心淑華,恐怕會爲了她和你們祖父去鬧,咱們怎麼着也不能心慈手軟,只有將她的身世揭露了,才能讓你祖父痛下決心。”
春華抿嘴笑了笑:“母親,不用你交代,在這府裡頭看了這麼久,該怎麼做,我心中早就有數。我現兒就怕祖母明日真會去宮裡請御醫給那三少奶奶來看診,今日那位端王世子妃給祖母出了個主意,我看她那模樣,大抵是動了這個心思!”
“也不知道究竟碧芳院那三少奶奶是犯了什麼病?”金枝在旁邊接了話,細聲軟語的說了起來:“我派人去打聽過了,可碧芳院裡的丫鬟們諱莫如深,誰也不肯開口透露一星半點消息,只知道那三爺今晚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做什麼了。”
容三爺下午從詹事府應了卯回來,見着淑華給賈安柔送飯,氣不打一處來,又疑心着淑華不是自己的骨肉,伸手將她的衣裳給扯開,淑華倉皇着逃跑,賈安柔尖叫着從牀上跌了下來,撞到了腦袋,真正兒暈了過去。
容三爺走上前踢了賈安柔一腳,桃花在旁邊看得膽戰心驚,怯生生的走過來扶起賈安柔,小聲喊道:“三爺,三少奶奶都這副模樣了,你還是體恤着她一點罷!”
容三爺叉開五根手指便甩了桃花一個巴掌:“不知趣的東西,還不給爺滾到一旁去!”說罷又伸出腿來去踢賈安柔,桃花見狀奮不顧身的抱住容三爺的腿哀求道:“三爺,三少奶奶可是你的表妹,若是讓賈家知道了,還不知道會不會鬧到京城來呢!三爺,你和三少奶奶成親也這麼久了,爲何如此下得了手去?即便她再犯了什麼錯,攤到桌面上說,該怎麼懲罰便怎麼懲罰,也不至於這麼毒打她罷!”
容三爺被桃花抱着腿動彈不得,盯着躺在地上的賈安柔,眼睛裡邊幾乎要冒出火來,氣呼呼的喘了兩口粗氣,把腿擡了起來將桃花踢到了一旁:“快些給爺滾到一旁去!”桃花滾到了賈安柔身邊,驚駭的看着容三爺,不知道他準備要做什麼,就見容三爺背了手兒在身後,大步走了出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容三爺心裡頭想着,總該要找到那個姦夫,將這兩人捉到一處千刀萬剮了才能讓自己出了一口惡氣,所以帶了長隨出去找那姦夫。他上午在甜水井衚衕捉jian,頭暈腦轉,也沒有看清楚究竟是什麼地方,心裡還想着那錢三自然會跟着他到處走,沒想到轉眼就尋不到錢三的人影,現在出去更是一片茫然,在京城轉了大半個晚上,還沒找着地方。
垂頭喪氣的回來,見賈安柔醒轉躺在牀上,容三爺心中有氣,走過去揪住她劈頭蓋臉又是一通打罵,直到手累了才轉去杏花房裡歇息。杏花見着容三爺過來,心中歡喜,趕緊依偎了過去各種撒嬌撒癡,沒想到被容三爺一把推在角落裡,縮在那邊好半天不敢說話。
“你去那小牀上歇着。”容三爺踢了鞋子便滾到牀上,睜着眼睛看了看屋頂,翻來覆去的只是落不了覺,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閉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