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 賓客們都往後院過來聽戲。
靠着湖搭了一個戲臺,看着那佈置就與本地戲班子搭的臺子不同,上邊擺放的東西似乎更精緻一些。看戲的位置分成兩個部分,由兩架長屏風隔開,男客坐在左首,女眷們坐在右邊,戲臺前邊不多時便已經坐得滿滿登登,丫鬟婆子們站在旁邊,一邊看着自己夫人小姐需要什麼一邊饒有興趣的往戲臺子上邊瞅。
“噹噹噹”幾聲鑼響,就見一個丑角站到了臺中央,他的鼻子上搽了一塊白粉,兩隻眼睛用黑色油彩描出了兩個尖尖的菱角,看上去十分滑稽。站在中央,插科打諢的說了一段笑話,男客那邊爆發出了鬨堂大笑,女眷這邊,夫人們的臉上紅紅,皆是小聲啐罵:“這種粗鄙的東西也拿了出來糟污人的耳朵!”小姐們見自己的母親啐罵,都莫名其妙,只是擡頭望那戲臺上邊看,此時丑角已經進去了,換出來一個小旦。
楊老夫人點的是瑞喜班拿手好戲《牡丹亭》,說的是一位深閨小姐杜麗娘軼事。初聽那戲班子掛上牡丹亭的牌子,坐在容夫人身邊的賈安柔便是一驚,多少年沒有聽過這齣戲了?沒想到在這京城又能聽到。
“瑞喜班?”賈安柔喃喃自語,心中涌現出一陣苦澀,這瑞喜班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個瑞喜班?多年以前,還是她做閨女的時候,也曾聽過瑞喜班的《牡丹亭》,那時候她還是二八芳華的少女,聽着那哀婉悽怨的曲調便動了情。戲臺上杜麗娘見了一張少年公子的畫像便神魂顛倒,而她卻是見了那個小生的俊顏丟失了自己的一顆心。
賈安柔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貪婪的看着戲臺上那個小旦甩動水袖,轉出了兩朵白色的花,她的心思也隨着小旦的唱詞飛到了很久以前。他穿着一件淡黃色長袍,帶着一頂儒巾,一雙眼眸就如能勾人心魄,看的她全身酥軟了半邊。演完一折,戲班子裡的小丫頭端了笸籮來討打賞,她毫不吝嗇的扔了一兩銀子,小丫頭擎着笸籮朝她行禮,清清脆脆的喊出了一聲:“謝賈四小姐打賞!”
這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可現在回想着就如在昨日一般,她偷偷出府與他相會,在一家僻靜的宅子,他讓她領略到了**之事的快樂,她在他的身下,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在將她吞噬,快樂得叫出了聲音。
眼前彷彿有他的身影浮現,就如那些時候,他緊緊的抱住自己,不住的揉捏着她的高聳之處,賈安柔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飄飄然起來,一雙腿也不住的在顫慄着,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原先三爺還能讓她快活一把,可自從他不舉以後,自己的井水便沒有人來汲取過,越來越多,幾乎要溢了出來,將她吞沒。
戲臺上的戲依舊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着,臺上已經演到了杜麗娘因爲思念那位少年公子得了重病,父親杜寶出言叱喝她的那一幕。此時有位夫人感慨道:“這麗娘也真是忒癡情了!這位杜大人也太固執了些,眼看着女兒都病成這樣了,何苦還要訓斥她,讓她如了願也便是了!”
旁邊有位夫人卻搖頭反對:“如何能這樣!若是都依着女兒家自己的心思來,這門第什麼都丟到一旁,豈不是要亂了套!”
兩位夫人各執一詞,眼見着場面有些僵,禮部右侍郎商大人的夫人笑道:“只不過是唱戲罷了,何必如此講究!誰家還會真出這樣的事兒不成?大家都看戲罷,我見着這扮杜寶的,不會比那演小生的差,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紅角兒!”
聽了商夫人的話,大家都往臺上看了過去,紛紛點頭道:“還是商夫人眼睛厲害,這個演老生的,確實生得不錯,愈看愈有味道!”
賈安柔本正在沉思中,聽着衆人誇獎那老生,也舉目往戲臺上那個老生身上望了過去,忽然間,她的身子就是被魘住了一般,全身僵硬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雖然臉上塗脂抹粉,還粘了一掛鬍子,可賈安柔卻依舊能認得出來那便是他,他的眼睛實在太讓她記掛了,哪怕是燒成灰,她也能認出他。他竟然演老生了!賈安柔的眼淚幾乎便要掉下來,昔日裡他都是演小生的,意氣風發,站在臺上才一亮相,便引得滿堂喝彩,她還喜歡他演的武生,動作瀟灑,身姿英武,可現在他卻退到了演老生的這一步了。
容大奶奶坐在賈安柔身邊,側目看了看賈安柔,驚訝的問道:“三弟妹,你怎麼掉眼淚了?”
“我見着這戲文唱得實在好,忍不住便想哭了。”賈安柔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淚:“我家淑華還未議親,總歸得要有個好歸宿纔是!”
“容三夫人也太多心了,怎麼能將侯府的小姐與那戲文裡的杜麗娘相比!”旁邊有嗤嗤的嘲諷聲:“這樣比,簡直是自降身價!”
坐在容夫人身後的淑華聽到了夫人們的議論,一張臉似乎要滴出血來,心裡很是羞憤,母親今日是怎麼了,爲何將她與戲文裡的那個杜麗娘相比?爲了一個男人竟然能要生要死的,她容淑華纔不會做這樣的事呢!
秋華就坐在賈安柔身後,將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微微一笑,看起來這個瑞喜班正是多年前的那個瑞喜班了,否則這位三少奶奶也不會這般魂不守舍,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明裡糟蹋了她最寶貝的淑華。
唱了幾折戲,中場歇息了一回,一個小丫頭跨着笸籮往夫人小姐這邊要賞錢來了,秋華仔細打量了那小丫頭幾眼,心裡有幾分失望,這小丫頭並不是上次那個小桃紅,否則還可以讓楊老夫人給幫着參詳一下。
小丫頭擎着笸籮一路走過來,就聽銀毫子銀角子落在籮裡的聲音不斷,小丫頭笑嘻嘻的連聲道謝:“謝楊老夫人打賞,謝尚老夫人打賞!”端着盤子走到秋華面前,秋華扔了個銀角子到裡邊,望了那小丫頭一眼,嘆着氣道:“怎麼這樣小就出來唱戲了,辛不辛苦?”
小丫頭見一位小姐和和氣氣的問自己話,受寵若驚:“哪裡能不辛苦!可這便是小翠喜的命,攤上了這命,可繞不過去!我也想要有小姐這樣的好命,只能多做善事,看下輩子投胎能不能生到富貴人家!”
旁邊的夫人們聽了都是發出了嘖嘖讚歎:“這小嘴兒可真會說話!她這話的意思便是咱們都是上輩子做了善事積了德的,喲喲喲,聽得人心裡舒服不過了!”
楊老夫人看了小翠喜一眼,見她用紅繩子扎着兩隻羊角辮,眼睛撲閃撲閃的發亮,逗弄了她一句:“小翠喜,你可還有兄弟姐妹?都在這戲班子裡唱戲不是?”
小翠喜點點頭道:“我上頭有一個姐姐,名叫小桃紅,現兒學着唱旦角,只不過還不能做當家花旦,今兒演的就是那丫鬟春香,下邊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年紀小,還沒學着唱戲,弟弟才半歲,自然也不能給各位夫人小姐來請安,還望夫人小姐們恕罪則個!”
衆人鬨堂大笑了起來,指着小翠喜道:“真是個精靈古怪的,收了做個丫鬟,每日裡有她在旁邊說笑話兒,恐怕也不會厭煩呢!”
聽着小翠喜提到姐姐小桃紅,秋華心裡頓了下,擡眼打量了一下,這小翠喜長得與淑華並不相像,如何才能將小桃紅從臺上喊下來呢?正在想着,旁邊春華不疾不徐的開口了:“小翠喜,你去戲臺告訴他們,這戲唱得不錯,下邊幾折賣力的唱,我外祖母是個喜歡聽戲的,聽着戲文唱得不錯,定然有厚厚的打賞,到時候唱完了過來領便是。”
小翠喜聽了喜出望外,朝楊老夫人望了兩眼,又看了看春華,笑嘻嘻的應下來:“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說罷抱着笸籮兒飛快的跑到了戲臺子那邊去了。
秋華回頭看了一眼春華,就見她笑微微的看着自己,心裡頓時明白了她的用意,也朝她笑了笑,兩姐妹都往那空蕩蕩的戲臺上看了過去,心裡急切的盼着開戲的鑼聲響起。不一會便繼續接着唱戲,生角出來了,旦角也出來了,兩人纏纏綿綿的在戲臺上唱着,聽得那些夫人們都在擦眼淚:“這小生不錯,聽着聲音清亮,應該沒什麼年紀,多登臺演幾回,以後定然能唱出名聲來!”
這《牡丹亭》唱完以後,已經是申時,日頭都開始往西邊走。戲臺上邊在唱着摺子戲,七拼八湊的上了些各地唱腔。戲臺子後邊走出了七八個人,往夫人小姐們這邊走了過來,爲首的便是那文班主,他和身後的幾個戲子已經卸了妝,滿臉油彩已經搽得乾乾淨淨,正往這邊走,左邊走出來兩個長隨,攔住了兩個旦角:“我們老爺有請兩位姑娘!”
秋華見那小桃紅由長隨引着去了左邊,心裡有些微微着急,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走去了左邊,真恨不能將那屏風挪開,讓大家看看小桃紅的臉。春華也轉過身去看着那屏風,容大奶奶見了她們這樣子,知道兩姐妹心急,伸出手來捏了下春華的手心,示意她安靜下來。
文班主領着小生和另外一個老生走了過來朝楊老夫人行禮,又說了幾句賀壽的吉利話兒,楊老夫人聽得眉開眼笑,朝身邊的管事媽媽點了點頭,遞了個大紅封給文班主,又給了他們每人一個荷包兒。文班主掂量着那荷包,只覺得沉沉的壓着手,心裡高興,推着小白玉上前來向楊老夫人拜壽,旁邊的夫人們一個個不住的打量着那小白玉,交口稱讚:“瑞喜班倒是養了個好小生,以後定能做臺柱子!”
文班主笑着答道:“正準備扶他上去呢!”說話間,卻感覺有道目光緊盯不捨,不是望着小白玉,而是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