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冷冽,路面上的蕭蕭落木不斷的被風吹起又重重的跌落了下來,容家園子裡邊除了香樟、松柏還是郁郁青青,其餘都已經是光禿禿的枯枝,向天空延伸着,似乎要戳破這片灰色的天空。
青石小徑上有一羣人形色匆匆,誰也沒有說話,腳步可不敢放慢,在秋雲的引導下望隨雲苑那邊走了過去。纔來到大門口,就聽裡邊哭哭鬧鬧的一片,走在前邊的容老爺和容夫人都是面色一變,推開院子門便往裡邊衝了進去。
“你個chang婦,揹着我偷了漢子,懷着這賤種!”容三爺正指着季書娘大聲的吼叫着:“你的姘頭是誰,還不給我老實交代!”
季書娘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有提得上來,嘴脣顫抖着道:“你討厭我也罷了,爲何要來污了我的名節?你倒是說說看我偷了誰?容家這內院到了亥時便落鎖,外男不得出入,更何況我這隨雲苑就在園子中間,有個男子出入誰還看不到?”季書娘想到那日被他如此侮辱纔有了肚子裡頭這個孩子,而今日他卻反咬一口,根本不承認自己肚子裡邊這塊肉是他的,眼前金星亂冒,差點沒有昏死過去。
就聽“啪”的一聲,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屋子裡邊的人都愣住了,就見容大奶奶豎着兩條眉毛,杏眼圓睜,一隻手從容三爺的臉邊收了回來。她惡狠狠的盯住容三爺,說話的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我本不屑於親自動手打你這糊塗東西,可看着你這般紅口白牙的污衊書娘,我不能不動手。俗話說長嫂如母,若是我見着你滿口胡言亂語還不教訓你,我這長嫂便是不負責任。”
“打得好!”容老爺的聲音在內室門口響起,容夫人卻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抱住容三爺,擡起臉仔細的打量着他那張英俊的臉孔,見着上邊有幾個紅紅的指印,心痛不已,朝容大奶奶怒目而視:“你算哪門子長嫂如母,我這母親還在呢,哪裡輪得上你去打我的兒!”
秋華站在屋子裡邊看了看祖父和祖母,心裡知道現在是極重要的時刻了,父親污衊母親的話雖然她聽得半懂半不懂,可卻明白父親是在作踐母親,不承認她肚子裡的孩子。若是真讓他得逞了,那母親自然便沒法再呆在容府了。想到此處,秋華伸手攔住了母親放聲大哭了起來:“父親,我生辰後的那日,你跑來隨雲苑欺負了母親,今日怎麼又來了?”
秋華本是想變着法兒向祖父告狀的,因爲她看來看去只有容老爺能保護母親了,可她沒想到自己的話歪打正着的說到了點子上邊。內室裡邊的人聽了,都心中琢磨,秋華說的欺負,可能便是男女之事罷,她生辰到現在可不是兩個多月嗎,和鍾大夫說的沒錯一絲,擺明了便是容三爺在污衊季書娘。
“老三,你跑到隨雲苑撒什麼瘋!”容老爺揹着手走了進來,濃密的眉毛皺在了一處,盯着兒子不放:“你倒是說說看,怎麼就能說出這樣的胡言亂語來!書娘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清楚嗎?否則爲何我要堅持將她聘到我們容家來?你難道是一大早便到外邊喝酒喝多了回來撒瘋?”
容夫人在旁邊看了一眼容老爺,嘴巴皮子掀動了兩下,可終究沒有敢開口說話,只是臉色不虞,一雙眼睛望着容大奶奶,心裡發狠的扭着,不就是嫌自己不放手家中內務嗎,竟然將這口氣撒到了老三的頭上!你越是想要管家,我便越不讓你插手,讓你在旁邊乾着急。
此時的容三爺也只能硬着頭皮回答了,他眼前晃過賈安柔的臉,一顆心只想着她方纔梨花帶雨的模樣。她無怨無悔的跟着自己做了五年的貴妾,始終沒有擡到平妻的分位上邊,她的孩子都背了個庶出的名字,定是愁苦了很久,只是悶在心裡不敢說。現在季書娘懷孕了,若是自己不趁着這個機會將賈安柔扶上去,那可沒旁的法子了。想到此處,他橫了眼睛,大聲對着季書娘道:“秋華生辰後第二天我是來了隨雲苑,可那又如何,我又沒有對你做什麼事,你難道還要將這個孩子賴到我身上不成?”
這話猶如一把尖刀扎進了季書孃的心窩子裡,她擡頭看着容三爺,見他如此胡攪蠻纏,腦子轉了轉便想到了他這麼做的理由,定是碧芳院那個支使他如此做的,爲的就是將自己踩到腳下,她好爬上去。
本來她也不屑於這個容三奶奶的稱呼,可是她心中卻是堵着一口氣,而且若是自己真的被坐實了這罪名,秋華也會因此受到影響。想到此處,季書娘慘笑了一聲,指着容三爺怒聲罵道:“我倒也希望你沒有和我有什麼瓜葛,可這孩子卻實實在在是你的,你爲了碧芳院的賈姨娘如此誣陷於我,難道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不成?也罷,反正生下來也是個不得喜歡的,不如我現在就帶着他一道去了,給你的賈姨娘騰個位子出來,只盼着你看在我知情知趣的份上,善待秋華,好好撫養她長大,給她找戶好人家嫁了。”
說到此處,季書娘轉身就往後邊的牆上撞了過去,屋子裡邊的人一聲驚呼,容大奶奶身邊的兩個丫鬟機靈得很,看着情形不對,兩人馬上湊了過去,一人挽了季書娘一條膀子,死命的拉住不放。季書娘不住的掙扎着,氣喘吁吁道:“我活着也是被人算計,不如死了爽快!”
秋華早已是嚇得面無人色,見丫鬟拉住了季書娘,撲到她身邊就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她的身子微微的顫抖着,簡直不敢想象若是方纔丫鬟們沒有拉住季書娘,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父親,真是那般絕情?她將頭埋在母親的懷裡,不住的哭喊着:“母親,你這是不要秋華了不成?”
這時門外邊衝進來一道身影,撲通一聲跪倒在容老爺的腳下,大家定睛一看卻是秋華的貼身丫鬟飛紅。她紅着眼圈子,正色道:“老爺,飛紅敢對天發誓,三少奶奶絕無私情。”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盯住容三爺,她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眼淚嘩啦啦的淌了個不歇:“三爺,你敢起誓否?那日你衝到隨雲苑……”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下,但是又很快挺直了身子繼續說了下去:“你對三少奶奶做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嗎?白、日、宣、淫!”她一字一頓的說了出來,不住的點着頭,一副耳墜子在臉旁擦得不住的響:“姑娘拍着門哭叫,你都沒有理睬,一邊欺辱三少奶奶,還一邊罵她是chang婦,你難道忘記了不成?”
容三爺的頭偏到了一旁,他無法直視飛紅的眼睛,盯着內室那堵牆,看着上邊掛着的一幅畫,心中有些發虛。屋子裡邊的人見着這情形,更是心知肚明,不由得個個憋了一肚子氣,就連容夫人也不住的跺着腳:“毓兒,你可真真是糊塗!”自己盼孫子盼了這麼久,偏偏這裡還有個不認賬的,由不得她心裡着急。
坐在一旁沉默了好半日的容二奶奶細聲細氣的開口道:“三弟,現在弟妹有了身子,你何苦如此來氣她?難道你就不希望多個孩子,卻反倒要將自己的兒子扔了?”
容大奶奶冷冷一笑:“是他不願意要呢,還是碧芳院那個不准他要?”
飛紅見容三爺那模樣,似乎還不準備改口,她悲憤的指着屋頂道:“三爺,我飛紅現在就對天發誓,若是我說了一句假話,便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秋華聽着飛紅這般說,也跪了下來,學着飛紅的話道:“那秋華也在此發誓,我若說了半句假話,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望了望那偏着頭的容三爺,咬着牙齒她大聲加了一句:“那些無中生有、興風作浪之人,也不得好死!”
“你!”容三爺指着秋華,一雙眼珠子瞪得老大,劈手就朝她的臉上打去,秋華沒有躲閃,生生的受了這一下,白嫩的臉上浮現出了五個紅紅的指印。季書娘在旁邊驚叫了一句,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往後跌了下去。
“母親!”秋華眼中含淚,看着母親被人扶到牀上去,轉臉看了看父親,閉上嘴不再說話。屋子外邊的寒風颳着樹枝呼呼作響,不住的有幾片樹葉飄到了屋子裡邊來,她的心一片冰冷,默默的在想着,自此之後,自己不再有父親。
容夫人趕緊吩咐丫鬟去請鍾大夫過來,輕輕拍了下容三爺道:“等書娘醒轉過來,你快和她說幾句好話兒!”
容老爺在一旁陰沉着臉道:“先別忙這個,跟我回主院!”
容三爺渾身打了個哆嗦,垂頭喪氣的跟着容老爺往外邊走。容夫人緊走了幾步上前,拉住容老爺的袖子道:“老爺,你準備做什麼?”
容老爺卻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撇開她的衣袖,突然暴怒起來:“還不是給你慣的,竟然變得如此心狠手辣,俗話說虎毒不食子!”
一片樹葉落到了容夫人的腳下,她愣愣的看着那片枯黃的葉子,葉子邊緣已經卷了起來,蜷縮在那裡,成了小小的一隻枯蝶般。望着容老爺和容三爺漸行漸遠的身影,鼻子一陣發酸,站在那裡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是忘不了她,纔會如此偏袒她的女兒,連自家的兒子都不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