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中斷楚江開,一江如練在渺渺的晨霧裡隱約可見,江水淼淼,岸邊蘆葦微微,一條船正從穿過波浪朝這邊劃了過來,船舷旁邊站着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女,正望着不遠處的碼頭出神的想着什麼,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姑娘,馬上就要到了。”綠柳看着越來越近的碼頭,也是十分興奮,指着那空無一人的碼頭道:“這地方不如江陵繁華,現兒也已是辰時,該有人走動了罷?”
阮媽媽伸手拍了拍綠柳的頭:“你且安靜些,嘰嘰喳喳的,難道以爲小姐沒有長眼睛不成?”
“天門自然比不得江陵。”容大奶奶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秋華回頭一看,就見容大奶奶扶着桂媽媽的手從船艙裡走了出來:“秋華,你想好該怎麼問那個奶孃了嗎?她肯定是不會承認的,咱們總得想想法子纔是。”
秋華回頭笑了笑,指了指身邊的阮媽媽道:“有阮媽媽在,不怕她不說。”阮媽媽有一手好功夫,那秦二孃乃貪生怕死之輩,只要阮媽媽出手,不怕她不招。
船隻晃動了一下,秋華有些沒站穩,差點摔到了一旁,阮媽媽趕緊伸手扶住她,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船頭已經靠岸,撞上了碼頭。船老大拖出一塊踏板搭在碼頭上 ,招呼着容大奶奶和秋華往碼頭上走:“少奶奶,小姐,你們可得仔細些,別踩空了!”
顫顫悠悠的上了岸,容大奶奶叮囑船老大將船泊在碼頭上邊等:“我們左右不過一個時辰便能回去,你在船上等着我們便好。”
容大奶奶帶着秋華走到了天門城裡邊,這是一個小小的城市,大約只有江陵一個大鎮那麼大,一行人走在街頭,遠遠的就能望到這條街的街尾。
街道上還沒太多行人,但也有一些挑着菜的農夫行色匆匆的往前趕,正街上有一家酒樓已經開門,外邊擺着一個竈臺,上邊放着一口大鍋,裡面是十幾層蒸籠,熱氣正在往外邊冒個不停,誘人的香味一直往鼻孔裡邊鑽。
“先進去用早膳罷。”容大奶奶探頭看了下,裡邊寬敞,桌椅看上去很是整潔,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店夥計見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過來,很有眼色的將她們帶去了包間。容大奶奶點了兩個湯,又要了幾樣開胃小菜,然後讓店夥計上一籠卷子一籠包子。店夥計應了一聲,將毛巾搭在肩膀上,彎腰退了出去,不多時便將叫的東西送了上來。
小菜做得十分可口,包子也鬆軟好吃,容大奶奶叫桂媽媽拿了十來文錢打賞了店夥計,然後似乎不經意的問道:“聽說你們天門有一家寧記炒貨鋪子,那裡邊的東西甚是不錯?”
店夥計手裡捧着銅錢,臉上全是笑:“奶奶也聽說過寧記炒貨鋪子的名聲?那鋪子裡的東西確實不錯,只是少奶奶今日卻是買不到寧記的炒貨了。”
容大奶奶和秋華俱是一愣,望向那夥計道:“這又是爲何?”
“那鋪子的老闆娘早些日子過世了,前兩日那寧老闆扶棺回去了,這兩日鋪子都沒有開門,他鋪子裡的夥計便住在我家隔壁,我今日出來時他家的門還沒開,我估摸着那寧記炒貨鋪子今日還會繼續歇業。”店夥計訕訕的笑了笑:“那老闆娘還沒過三十便沒了,真真可惜,聽說寧老闆開鋪子都是她的本金呢。現兒老闆娘撒手去了,好處便全讓寧老闆得了!聽說還在她生病的時候,那寧老闆便和西街一個寡婦有些首尾不清,這下該是如願以償了。”
秦二孃竟然死了?秋華愣愣的看着那店夥計,不敢相信他說的是真話,自己千辛萬苦總算是打聽到了她的下落,沒想到她竟然就不在這世間了,自己也再也問不到消息了!“那寧記的老闆娘姓什麼,你可知道?”秋華朝綠柳呶了呶嘴,示意她拿些打賞給店夥計,店夥計見手裡邊又多了十來文錢,喜得眼睛都擠在了一處,小心翼翼將銅錢放大自己的口袋裡邊,這纔回答秋華的問題。
“小姐莫非認識那老闆娘?聽我那鄰居說那老闆娘委實姓秦,長得有些胖,聽說以前給大戶人家做過奶孃,所以胸前堆着厚厚的肉。”因着得了賞錢,店夥計說得格外賣力,連秦二孃貼着耳朵那處有塊紅色的印記都說了出來:“或許是生得不好看,又常年生着病,所以寧老闆和西街那寡婦勾在了一處,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只是瞞了那老闆娘一個人。現在她過世了,恐怕寧老闆從家鄉回來便會將那寡婦接到鋪子裡邊來了!”
店夥計說得唾沫橫飛,完全沒有發現他的聽客眉頭都皺了起來,用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二蛋,來客人了,只管在那偷懶!”酒店掌櫃的聲音在櫃檯後邊傳了過來,店夥計朝容大奶奶彎了彎腰:“夫人,小姐,我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你們慢用。”
“秋華,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容大奶奶將碗筷放到一邊,盯住秋華失望的臉:“秦二孃不在了,咱們找那寧二順也沒有用,他可能不會知道秦二孃做的事兒,即算知道他知道,又怎麼會和咱們說?”
秋華的手交握在一處,指間有細細的汗,涔涔的染得手裡有些潮溼,她難過的低下了頭,心裡很不是滋味,原以爲找到秦二孃,讓阮媽媽用那點穴位的功夫逼她將實情講出來,捉了她回去見祖父祖母,那賈安柔自然會被懲罰,可是沒想到秦二孃卻已經亡故了!這是老天爺在幫着壞人不成?秋華滿心憤恨,鬱悶得快要發狂。
“秋華,別想這麼多了,咱們回去罷,或許嘉琪真是生病亡故的呢。那秦二孃若是爲虎作倀,做了那惡毒的事兒,現在也算是得了報應,病死他鄉,男人還暗地裡勾搭上了別人。”容大奶奶摸了摸秋華的頭髮站了起來,在這時候也只能這樣安慰着她了,免得秋華心裡頭太難受:“咱們別再在天門耽擱辰光了,趕着下午能到家。”
回了隨雲苑,秋華倒頭睡了一覺,一直到戌時才睜開眼睛,她靜靜的躺在牀上,就聽外邊有人走來走去,腳步很是輕淺,還伴着細細的交談聲:“姑娘還沒有起身?”
“唉……沒有呢,姑娘恐怕是被折了精神頭兒,一心一意的想要將那秦二孃揪出來問,還請了大少奶奶帶她出府,結果跑了個空。”綠柳的聲音非常低,可依舊能聽出來她聲音裡邊的焦慮:“姑娘這會子不知道有多傷心呢。”
“快別說了,仔細吵了姑娘!她每日裡勞心勞力,讓她好好歇着纔是。”阮媽媽的聲音聽上去比素日溫和了許多:“爹不疼娘不能管,一切都只能靠着她自己,夠辛苦的了。”
秋華聽着外邊那些關切的話語,悄悄的吸了吸鼻子,心中的悶氣總算是散了些。秦二孃的過世委實讓她不舒服,可睡了一覺起來,她不再糾結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以後該如何去做,她便不相信老天爺會如此寬待那三少奶奶,一一幫她掃清了障礙。
“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來。”秋華捏緊了拳頭,暗暗的發誓,總有一天自己會要將她揪出來,無論是爲了嘉琪,爲了母親,還是爲了自己。
秋日的庭院景緻格外好,丹桂樹下落了一片淡淡的淺黃,牆邊的木槿花開得一片絢麗,遠遠的望着便如彩色的織錦一般,花朵的香味深深淺淺,在人的鼻尖下邊忽來忽去,就如那陳釀的美酒一般,醺醺然讓人有些微醉。
外邊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飛煙應聲開門,就見外邊站着金枝,笑吟吟道:“你們家姑娘在不在?我們家奶奶喊她去流朱閣有事兒呢。”
飛煙點頭道:“在的,今日姑娘族學回來便一直悶在內室,不知在做什麼,也不見她出來,還喊了阮媽媽進去,兩人一直在裡頭說話。”
金枝拍了拍手兒道:“我估摸着你們家姑娘恐怕是已經得了這個信兒!快些去告訴她一句,就說大少奶奶找她!”
飛煙應了一聲,匆匆忙忙的走到內室,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隔着房門將金枝的話轉了進去,秋華在裡邊聽着微微一笑:“大伯孃興許也知道這件事情了!”
阮媽媽在旁邊笑道:“這江陵城多大?有什麼新鮮事兒傳來傳去的,也用不了多少時候!姑娘趕緊去流朱閣和大少奶奶商量着,畢竟我對大戶人家裡邊這送禮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該送多少銀子的東西纔不至於折了臉面!”
秋華點了點頭,帶着綠柳便往外邊走,腳步輕快,心情輕鬆。今日她去族學,芸華跑到她身邊,勾住她的胳膊在她耳邊低聲道:“秋華,你母親給你添了個弟弟!”
“真的?”秋華有些驚喜又有些擔憂,自從季書娘有了身子以後,她便去探望過幾次,大夫說母親該在十月左右生產,她算着還有大半個月,慢慢再去準備賀禮,怎麼現兒才九個多月,母親便生了,提早了些時候,該不會有事兒罷?
“不騙你,真生了,母子平安!”芸華笑微微的拉着秋華咬着耳朵:“你母親現兒真是掉進福窩裡邊了,聽說那鄭老爺對她特別好,鄭老夫人也喜歡她,又生了個男孩,更是根基穩了,我曾祖父都說你母親和離出府之舉極是正確,省得呆在長寧侯府活受罪!”
“是嗎?”秋華微微一笑:“替我謝謝叔曾祖父關心!”秋華一直對容二太爺心存感激,逢年過節的總會投其所好的送些他心愛的東西過去,慢慢的容二太爺也改了態度。先前他十分不喜季書娘和離,即便是知道季書娘在容家呆着就是受苦,可他總覺得一個婦人提出和離是折了容氏家族的面子,所以每每提到季書娘頗有微詞。後來秋華的體貼小意讓容二太爺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對季書孃的稱呼也逐漸的發生的變化,從“那個和離的季氏”變成了“興豐糧肆的鄭夫人”。
“這可是真的,我昨晚親耳聽着曾祖父說的!要不是我怎麼會知道你母親生了個兒子的事?”芸華擠了擠眼睛:“她苦盡甘來,你可算放心了!”
秋華笑着點了點頭,伸手點了點芸華的臉:“芸華姐,聽說你便快要出嫁了?”
芸華臉一紅,低下頭去:“還早呢,要明年春。”
“那你還來族學?”秋華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我家大姐姐還得一年多,現兒都已經被關在家裡繡嫁妝了。”
芸華笑嘻嘻的扭了□子,拍了拍秋華的手:“我嫁的只不過是小門小戶,比不得春華嫁去鎮國將軍府,能混過去的便混過去了。這可還得多謝你的珍瓏坊,我嫁妝裡頭的被面枕套和嫁衣,全是一天裡邊就辦好了!”
秋華見着芸華眼睛裡邊亮閃閃的,神情快活得很,心中感嘆這便是待嫁女兒心了,與芸華訂親的是江夏知府的次子,聽說學問極好,人也生得很俊,正準備過兩年便參加鄉試。芸華長得並不是很好看,可那江夏知府卻對與容家結親甚是熱心,或許他也是看中了容家這門第,想借些助力罷,雖然容家現兒在朝堂上的人不多,可畢竟皇太后和皇上都是容家走出去的,只要才學好,沾親帶故的人總會多些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