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你多心了。”季書娘有些不安的挪動了□子,雖然她不敢相信兩個繼女真的會對自己有所舉動,可畢竟在容家吃了那麼多虧,還是心有餘悸。
“母親,你也別太操心這些,秋華只是提醒着你要萬事小心。”秋華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嘉琪,一顆心不知爲何跳得慌,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一刻都沒有忘記那件事情,現兒見着母親又有了身孕,那件事情便變得格外清晰了起來。
“我省得。”季書娘臉色有些蒼白,伸出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過了幾個月,這裡便該高高的隆起,有小手小腳在裡邊動來動去了。
“母親,這有身子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把住吃食,廚房裡邊要謹慎小心,從王嫂做東西到端進內室,都該是最信任的人來做。”秋華撥弄着母親發間的一支珠釵,那顆又大又圓的東珠襯着外頭透進來的日色,越發的柔潤了些:“另外出去散步時也該格外注意,千萬別往長了苔蘚的地方去,小心滑着!”
鬆硯和梅枝在旁邊聽了,點頭不歇:“四小姐說的在理。”
“還有鄭老夫人那邊也該好好巴結着,想想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些什麼,做了去給她送過去,這鄭家她可是老祖宗,連鄭伯伯都要看着她的臉色過日子,母親該與她多親近些。”秋華的眼前閃過一張瘦長的臉,鄭老夫人雖然看着嚴厲,可那眼神兒其實一點也不狠辣,看着倒是有些軟款,該是好相與的。
季書娘反手握住了秋華的手,笑得十分溫順:“也虧你想得這麼周到!鄭老夫人那裡我早些日子纔給她納了一雙鞋底,現兒正在繡鞋面子,相信她也會喜歡。”
秋華的手被季書娘握得緊緊,心裡也是熱熱的一片,貼着她的臉,幾乎要流出淚來:“母親,只要你過得開心,春華便已經滿足了。”
和季書娘說了陣子話,秋華帶着綠柳往外頭走,不遠處遇着了鄭彩蓮和鄭彩蓉,兩人正在薔薇花架子下邊說着閒話兒。見秋華走了出來,鄭彩蓮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一臉的春風拂面般,十分溫和:“容四小姐,方纔我一時間說得嚴厲了些,你可千萬不要介意。”
秋華笑着答話:“怎麼會呢,鄭姐姐不用多心。”
“聽說你大堂兄是叫容嘉懋?”鄭彩蓮的眼神裡有些許期盼,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我早今日去金玉坊買首飾的時候見着了他,是他替我挑了一個別致的瓔珞。”
秋華順着那鄭彩蓮的目光看了下來,見她脖子上邊戴着一個瓔珞,赤金絞絲圈兒弄成波浪形狀,下邊的墜子是一朵蓮花,該是胭脂玉雕成的,那白色的玉里透着紅色的暈染,做成蓮花真是再恰當不過。
見鄭彩蓮的神色有些羞赧,秋華心中忽然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微微一笑:“我堂兄今年開始已經在金玉坊裡頭幫忙了,他很是能幹,不少客人挑首飾都是由他幫着選的呢。”總不能讓這位鄭家小姐以爲嘉懋喜歡上了她罷?
“原來是這樣。”鄭彩蓮眼神黯淡了幾分,咬了咬嘴脣:“他說話很溫和,很能讓客人聽着心裡頭舒服。”
“我大哥是個這樣的人,對誰都很好,說起話來很是溫和。”秋華嘴角勾了勾,再一次將鄭彩蓮那期盼的神色從臉上抹了去:“鄭姐姐若是沒有旁的事兒,請容秋華告退。”
鄭彩蓮站在薔薇架子下邊,手無意識的摸上了瓔珞,胭脂玉蓮花溫潤依舊,但那顆少女的心卻慢慢的沉了下去,她默默的望着秋華的背影,心裡有說不出的苦澀,容家的嫡長孫,自己肯定是配不上的,但她卻依然在想着他。自從那日他精心爲自己挑選了這個瓔珞以後,那濃眉大眼的少年已經闖入了她的心中。
“姐姐,你在想什麼?”鄭彩蓉見鄭彩蓮愣愣的站在那裡,望向秋華消失的方向,頗有些不解:“那位容四小姐似乎一身傲氣,目中無人得很,你何必還這樣相送?”
“她自然有資格傲慢,侯府嫡出的小姐,怎麼說也是咱們比不上的。”鄭彩蓮聲音苦澀,心裡頭更苦,自己和那銀衫少年是不可能再交會的那一日了。
“她和咱們還不是一樣?不過是一雙眼睛一張嘴巴罷了。”鄭彩蓉撇了撇嘴,折下一支薔薇,將那花瓣兒扯得到處飄落:“我看見她不舒服,看見她娘也不舒服,總歸要她們倒了黴我心裡才舒坦。”
第二日秋華跟着容大奶奶去了碼頭爲容二奶奶送行,容二爺包了一條大船,帶了三十來個丫鬟婆子,帶着嘉榮嘉瑞和夏華望杭州去了,阮大牛飛紅帶着楊媽媽一家和飛白也搭了順風船一道過去。碼頭上邊大家都彈了幾顆淚珠子,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話兒,船老大在船頭見着女眷們拖拖拉拉,忍不住出言催促:“二少奶奶,東南風起來,剛好趕路!”
容二奶奶這才擦了眼淚,帶着夏華回了船艙,秋華在碼頭上站着,就見飛紅從窗戶裡探着身子往外邊望,臉上的神色似乎既是興奮又是難受,心裡很是惆悵,這是她們第一次分別,真有些捨不得。
容二爺到了杭州府,將那委任書交與杭州知府,那知府見了裡邊吏部尚書的親筆信,知道了容二爺的身份,十分惶恐,琢磨了一個晚上,決定讓容二爺去管戶部這一塊。戶部主要管着的是杭州府的收支,杭州經商的人多,這塊很容易能出些政績,只要保着每年庫房收支不虧損,考績便能評優,不少的官員都是從這塊地方做起來,每年考績得優便自然會得了提升。
容二奶奶得了這消息心裡頭十分歡喜,對着飛紅笑道:“咱們開這珍瓏坊真真是順風順水,二爺剛好管着這一塊,這便是他碗裡的飯菜。”
“我們家姑娘可是天生有賺錢的命。”飛紅笑得一雙眉毛都飛了起來,斜斜的入到鬢邊:“無論在哪裡開珍瓏坊,都特別順。現兒二爺管着杭州這邊的商戶,我們做起事情來也方便。”
有了容二爺,飛紅和阮大牛做起事情來也很順當,容二爺只消將商戶的冊子清點下,便知道誰家因爲虧損關門需要將鋪面轉讓。因着容二爺的面子,珍瓏坊分號的鋪面租得極爲廉價,在寸土寸金的繡品街,一套帶着小宅子的鋪面,一年的租金只花了一千兩。
房東和阮大牛簽了契書以後直嘆氣:“也是客官你運氣好,本來這宅子沒有一千五一年根本租不下來,只是我那兒子不爭氣,虧空了不少銀子,現兒家裡又急着要錢用……”嚕嚕囌囌的說了一大堆話,手裡摸着那塊招牌,戀戀不捨。
飛紅見那房東說得動情,眼中似乎有淚光閃閃,心裡頗有些同情他,額外多添了五十兩銀子,那房東拿了銀子千恩萬謝,說了不少的好話:“這位大嫂如此仁義,鋪子定然能一本萬利。”
飛紅笑了笑,送了房東出去,然後拿出了秋華交給她的幾頁紙出來,與阮大牛商量着該請人來將鋪面重新裝修一下,也按照江陵珍瓏坊的格局佈置,宅子後邊的小園子也收拾下,等着這分號做出名氣來,也與江陵那邊一樣,每十日舉行一次品鑑會,擺些精品供熟悉的老主顧觀賞。
阮大牛找了幾個裝修的工匠過來,第二日便開工來修繕鋪面,說好每人每日一百五十文錢,管一餐午飯,二十日內完工。這工價在杭州不算高,可也不低。其中有個姓石的木匠聽了阮大牛說的價格便站了起來道:“主家,我若是不在這裡吃午飯,能不能給我每日一百七十文?我們家離這裡近,讓我那媳婦給我送飯過來。”
飛紅點了點頭,知道這姓石的害怕午飯吃得不好,讓家裡人送飯菜過來,心裡安心些,也能多掙些錢。“沒問題,只是怕你明日見了我們楊媽媽煮的飯菜,便看不上你媳婦的手藝了呢。”飛紅笑着望了望其餘幾個工匠:“你們若有這要求的,也可以一併提出來,我們這裡很是隨意。”
其餘那幾個因着家裡離珍瓏坊遠,媳婦送飯過來至少要走一個時辰,幾個人都搖頭道:“就在這裡吃飯罷,少二十文也只有這樣的事兒。”
第二日工匠們便按時過來,就聽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大家都按部就班的做起了自己的事情,等到晌午時分,楊媽媽的男人已經做好了飯菜送了出來,那幾個工匠一看是三碗菜一甕湯,還配着一大碗白米飯。三個菜中間有兩個葷菜一個蔬菜,油水很足,那肉看着都是亮光光的,還沒動筷子便能聞着香味。幾個人就坐在地上開始用餐,飯菜的香味瀰漫在外邊的鋪面裡,連外邊經過的人都探頭往裡邊看:“這是誰炒的菜,恁般香!”
那個姓石的木匠坐在一旁,見別人吃得歡,嚥了口唾沫,早知道這主家如此大方,他便不該讓媳婦送飯菜,這可比二十文錢合算多了。飛紅在一旁見那石木匠一副抓耳撓腮的模樣,心裡暗暗發笑,估計他此時已經反悔了。
那邊工匠們正吃得來勁,就聽外邊有輕微的腳步聲,飛紅擡頭一看,見到一個年輕媳婦子拎了個籃子,低頭走了進來。石木匠一步跨了過去接過她手裡的籃子道:“冬梅,明日你便不用給我送飯了,我到主家這裡吃,飯菜好得很。”
飛紅聽着“冬梅”這個名字,覺得有些耳熟,往石木匠那邊看了過去,那年輕媳婦正拿出一條帕子來給石木匠擦汗,那側影彷彿在哪裡見過。飛紅心中一動,大喊了一句:“冬梅!”那年輕媳婦轉過頭來望向她,飛紅見了那張臉,猛的怔住了,那不是碧芳院的冬梅嗎?她私逃了好幾年,沒料到在杭州見着她了。
冬梅望着飛紅,張大了嘴巴,手裡的帕子飄到了地上,滿是灰塵的地面迅速將那條帕子點染得一片灰濛濛的,再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