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起來。
文章這樣寫着——
傍晚時分,我的車在青山隧道外的公路上被堵住。隧道里發生車禍,前面的車已堵了一長溜。我跳下去往前望,望不到頭,估計這個位置距隧道還有十公里。
堵車使人着急,我抓耳撓腮。看那陣勢,一時半會走不了。我只好坐在駕駛室裡等啊等。夜色越來越重了,一陣陣疲倦也開始襲來,我索性閉眼打起了盹。
正當我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到有人在敲窗子。睜眼一瞧,夜色中前面的車並沒有動,仍堵得很嚴實。我伸出頭一看,路邊站着一個人,那人悄聲在問我:“師傅,你想不想走小路?”
“走小路?”我愣了愣,不解地問:“小路在哪裡?又怎麼走?”
“如果你想走,當然會有路的。”
這是高速公路,除了規定的出入口,決不會有其他小路可通的。我懷疑那個人在開玩笑。“師傅,你別拿我開心好不好。”
“我沒有拿你開心呀,你看看,這裡不就有條路嗎?”那人隨手向旁邊一指。
我藉着後面的車燈光一瞧,旁邊竟然真有一條路,看上去是三級公路,雖然不寬,但跑汽車完全夠了。
那人催他說:“你想走,就快點吧。”我馬上發動了車子,順利地拐個彎,開上了小道。
我先是一陣興奮。轉而一想,我本來是開往樑西,走這小道可以通嗎?正這樣想着,聽得旁邊有人在說:“儘管往前開吧,這裡可以通樑西的。只不過,這條路不太好走。”我認出,此人就是剛纔那位。
他怎麼會上了自己的車?
情況好像有些不對。自己在一個陌生人指點下,上了一條陌生的小路,是不是有點輕率了?我想把車停住,卻怎麼也剎不住了。那人說:“你開上這條路,只有往前走了,難道還想回頭?”
回頭,肯定不行了。
我的心縮緊了。不放心地問:“師傅,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叫我開到這條小路上來?”
那人嘿嘿一笑說:“我問你,你這車上載的是什麼?”
“礦泉水呀。”
“要送往哪裡?”
“樑西。”
“這裡可以通樑西。不過,你這水不用往那裡送了,前面有人要。”
我猛地清醒過來,腦子裡閃出一個可怕的詞:打劫。不由得往旁打量,覺得此人五大三粗,雖看不清眉眼,但很像一個攔路打劫的黑老大。
看來不妙了。
車上載的是礦泉水,這些人怎麼會瞄上他呀?
我正在懊喪,忽聽前面有人高喊:“停車,快停車。”我下意識地一踩剎車,車立刻停住了。
剛纔我幾次想剎車都剎不住,現在輕輕一腳就剎住了。此時車燈突然暗下來。我向前望去,有一羣人影影綽綽地圍上來,他們攔住了車頭,一個個氣喘吁吁,七嘴八舌在叫着:“師傅,這水,給我們吧。”
“是啊給我們吧,我們要水。”
我聽得旁邊那人在喊:“好好好,這水運到這裡來,就是給你們的,大家自己上車搬去吧。”
“有水了,我們有水了。”這羣人歡呼着,向着車後跑去。很快一陣卸貨的聲音傳來了。
我像被人猛擊一掌。立刻推開車門跳下去。我看見車廂裡已經爬了一些人,正在往下扔礦泉水,下面則有人接應。這活脫脫就是搶劫呀。
“你們要幹什麼,想搶我的水?”我向車上爬去。下面有人扯住了他的腿,正是那個漢子。
漢子在勸道:“師傅,我跟你說過了,你的水不需要運往樑西,這裡有人要。你把水給他們吧。”
“放你孃的屁!這是人家託我運的東西,怎麼能隨便給人家。你是什麼人,把我帶到這裡,騙我上了當。”
我的腿猛烈甩動,終於掙脫了漢子的拉扯。然後我爬上了車廂,狂吼了一聲:“都他媽給我放下,誰搶我的水,我就不客氣了。”
正好面前是一個老女人,我一把揪住她衣領,怒罵着:“這麼大歲數也做強盜,好不要臉啊。”
那個老女人明顯受了驚嚇,連忙哀求道:“師傅行行好吧,我們不是強盜,這裡已經一年多沒下雨了,我們整個村的人都沒水喝,快要死了,你有水從這裡過,難道見死不救嗎?”
我聽了一愣,手不由得縮了回來。
原來這裡鬧了旱災,這些是乾渴的災民,他們處於死亡線上,纔不得不劫持他的車搶水。
這下我爲難了,老實說我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這些人快要渴死,就讓他們隨意拿水,救救他們的命吧……
然而在一瞬間,我一想不對,我只聽說最近西南地區鬧乾旱,而這裡不是西南地區,怎麼也會鬧乾旱……不對,我得先驗證一下他們的話是真是假。
我跳下車,伸手在路沿上抓了一把土,一下子明白了。
“你們這些騙子,看看這土,剛剛纔下過雨,怎麼能說乾旱呢。分明是你們要搶我的水,編出來的謊話。”我怒髮衝冠,咆哮着又爬上車,對着那些人又踢又打。
那些人發出一陣陣慘叫,在我兇狠的踢打下,紛紛跳下車,抱頭鼠竄。
周圍終於平靜下來。我坐進車裡,發動了車。可我發現,那個人仍坐在副駕駛。
“喂,你怎麼不下車?”我生氣地問道。
那人乾咳兩聲說:“師傅,你的心真狠,災民向你討水,你不給,還把他們揍跑了。我很佩服你,接下來給你介紹一筆生意吧。”
“生意?什麼生意?”
“你馬上就知道了。”話音剛落,就聽前面有人高喊:“停車停車,我們買水。”我趕緊剎住了車。只見有一羣人圍了上來。
“師傅,你這車上載的是水吧?”有人敲着車門問我。
我已經有了教訓,不輕易說明車上載的是不是水,只是警惕地問道:“我車上載的是什麼,管你們什麼事,你們別多問。”
“哎師傅,你就別假正經了,我們知道你這車上裝的都是礦泉水。我們正好需要這些水,你把水賣給我們吧。”
“什麼?賣給你們?虧你們想得出來,這水又不是我的。”
“那又有啥要緊,反正你已經到了這裡,不賣白不賣。”
我很想把車開動,可是這些人前前後後地圍着,我也不敢隨便開動。我想起了邊上那人,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也不哼一聲?叫這些人走開呀。”
“你不想賣水?”他問我。
“當然不賣。”我態度堅決。
那人咂着嘴說:“你又何必呢。如果我是你,一定做這筆交易了。”
“爲什麼?”
“很簡單,這次你幫人家運的是礦泉水,人家裝車時,場面很混亂,根本沒有細細清點,他們也沒有給你一個清單,這車上究竟有多少瓶礦泉水,他們根本沒有數。這樣的好機會,你爲什麼不好好利用呢?”
我很驚訝,這人知道得這麼清楚?
沒錯,這次龍山礦泉水廠老闆朱元清喚我裝貨時,是在凌晨時分,職工們裝車都亂哄哄的,沒有人負責清點和記錄,只等裝滿以後就讓我發車了。當時我也不覺得什麼,現在聽此人一提醒,感覺還真是那麼回事。
“怎麼樣,賣掉一些吧。這可是外快,不撈白不撈……”那人慫恿着。
我知道,這是一種潛規則,有些駕駛員出車後,確實會搞些小動作,利用一些漏洞掙外快。而我這次運水,也是一次好機會,車上裝了幾千瓶礦泉水,賣掉兩三百瓶是決無問題的。
那些人都在等待着。我彷彿看到他們手裡拿着花花的錢。
但最終,我搖了搖頭。
“不行,我不能賣。你們走開吧。”我伸手出窗,向外面的人搖擺着。
旁邊那個人卻朝外喊起來:“他不賣,那就搶啊。”
彷彿是一聲令下,那些人吶喊着,就向車廂裡爬。一箱一箱礦泉水立即被扔下地,發出通通的響聲。
我氣極了,從方向盤下提起右腳來,向旁邊那人狠狠蹬去。那人嚇得搶先跳下車。隨之我也跳下駕駛室,爬上車廂,嘴裡怒吼着:“誰敢搶水,老子跟你們拼了……”但有一個人過來,將一把砍刀架在我脖子上。
砍刀閃着寒光。我不敢動了。
我的腦子裡,閃過朱元清嚴肅的面容,耳邊響着朱元清的叮囑:“這批水,一定要儘快運到,路上不要耽擱。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完成任務的……”霎時我全身充滿力量,不顧一切去抓那人拿刀的手。
那人一驚,舉刀砍來。我往旁一閃,那把刀卻沒有劈下來,那人反而轉過身就跑了。
我又向其他人衝去,那些人嚇得都不敢爭鬥,紛紛跳了車。我又從車上跳到地上。這些人明顯害怕了,倉皇逃離。
周圍又一片靜寂。我環顧四面,一箱箱礦泉水被棄置着,扔得滿地都是。我已經累得渾身無力,但還是強打精神,將礦泉水一箱一箱搬上車,又全部壘好。
等我爬進駕駛室,發現那個大漢不見了。這就好,這個討厭的傢伙肯定被我嚇跑了。
現在又只有我一個人了。我發動車,向前開去。
這條路究竟通往哪裡,我根本不知道。前面是兇是險,也毫不知情。可在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往前開,決不停留。
夜如此深沉,周圍黑幽幽一片,車燈勉強照着前面的路。突然間,我聽到前面傳來一陣陣哭聲。我瞪大眼睛一望,發現前面的路似曾相識,怎麼像到了自己的村子?
果然,我看清了村頭的那棵老槐樹,這正是我們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