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又道:“思想儀受到了嚴重的損毀之後,反倒發現了本來絕不可能發現的一項功能——它能反擊其它思想儀的探索功能。”
我迅速地消化一號的話,他的話不難明白。本來,他們每人對思想儀都珍而重之,保管唯恐不及,怎會讓它有絲毫損壞,所以那項功能,便隱藏着未被發現。
在一次意外之中,它損壞了,這項“反擊”的功能,才顯示了出來。
也就是說,擁有損壞的思想儀的人,可以抗拒其它思想儀對他的探索,使其它的思想儀喪失了主要的作用!
我問了一句:“A部件和B部件都有這功能?”
一號道:“是。”
事情更明白了,正由於如此,狄可找不到一、二、三號,一、二、三號找不到四號,狄可也找不到四號!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事情滑稽之至,簡直是無可比擬的黑色喜劇!
試想一想:一個星體上的高級生物,在文明發展到了高峰之後,出現了“思想儀”這樣的發明,使他們的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種儀器,使得能操作它的人,成了絕對的特權階層,不懂操作它的人,絕沒有反抗的餘地。
這其間,曾有過什麼樣的鬥爭,也可想而知。
而忽然之間,一個意外,發現了思想儀同樣也具有保護作用,可以使個人秘密不爲其它思想儀偵知!
那從表面上來看,是一種倒退——退到了沒有思想儀的時代,但是,在久已沒有個人秘密的生活方式下,忽然發現個人秘密竟然又可以保存,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
失蹤的四號,似乎已以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寧願享受個人秘密,不想歸隊。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問:“你們三個,還在一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我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顯然說中了他們的心事。我的估計是:當年有了意外,四個人分開了,一個人(四號)落了單,又發現有能力使他的同伴找不到他,於是,他就躲起來了,徹底享受一個人的樂趣。
其餘三個人,由於沒有分開,所以仍然在一起,由於無法交待何以少了一個人,也由於知道了“思想儀”具有抵抗的功能,所以他們也成了遊離分子。
不過,關鍵還是在四號身上。
如果四號出現,二十九組複合,整“組”的和個人的決定如何,就有可能大不相同。
我想到這裡,已聽到了三號的聲音:“你終於明白我們的情形了。”
我已經想好了說話,我道:“四號享受個人生活的樂趣那麼久了,我想,就算我腦中的密碼還有效,他也不會與我聯絡。”
一號的聲音有點遲疑:“請你試一試!”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因爲我再也沒有想到,和陰間主人溝通,他們竟會提出和狄可相同的要求。
試一試,自然沒有問題,我也答應得很爽快,同時聲明:“我絕不是提條件,但是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三號也爽快:“請問。”
我道:“當年的意外是怎麼的一回事?”
三號嘆了一聲:“我們沒有犯錯誤,只是恰好遇上一股產生在地球和太陽之間的大磁暴,使我們的飛行受了影響。宇宙船在進入地球的大氣層之後,距地面約一千公尺處解體。”
我沒有出聲,那自然是可怕之極的意外,若不是他們的生命形式是“不會死”的,自然早已死亡。
三號又道:“在解體的過程中,思想儀嚴重損毀。我們三個自一着陸地,就收集思想儀的部件,同時找尋四號。”
他略頓了一頓:“四號一直沒有出現,但我們知道他也在從事和我們同樣的活動——搜尋解體了的思想儀的部件,結果,他找到了四分之一,我們找到了四分之三。”
我十分疑惑:“你們怎知道四號也在搜尋思想儀的散落零件?”
三號道:“零件散落的範圍極廣,有的甚至在一千公里之外。解體的地點,是在中國的關中平原上空,散落的對象,在地球上,地球人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若被人發現了,偶然也可以發現它們特異的功能,於是這些東西,都成了人間的寶物。我們知悉什麼地方發現了寶物,等我們找到那地方時,往往已被人捷足先登,所以我們知道四號也在做同樣的事。”
我呆了半晌,思想儀的部件,成了“寶物”,我是早已知道的了,如“鬼竹”、“許願寶鏡”等等,都是思想儀的零件。
此際令我發怔的是,究竟有多少傳說中的“寶物”,是當年解體的思想儀的零件呢?
若是歷史傳說中的各種寶物,原來都是從思想儀上來的,這不能不算是一大發現。
我首先想到的是和明太祖以及沈萬山有關的“聚寶盆”——我有一段經歷,就和這件寶物有關。
我吸了一口氣道:“有一件很著名的寶物,叫‘聚寶盆’,不知是不是思想儀的零件?”
一二三號齊聲問:“怎麼樣的,有什麼功能?”
我把聚寶盆的功能說了說,至於樣子是怎麼樣的,我沒有見過,只好想當然,說是一隻盆那樣。
一二三號又同時發出低呼聲:“是,是,一個很有用的部件,能複製金屬——叫四號拿去了。”
我搖頭:“不,叫中國的一個皇帝毀壞了,據說碎片埋在南京城牆下,有兩塊碎片曾出現過。”
三號十分高興:“有碎片,我們就能還原,只要真是埋在南京城牆下,我們很容易找得到,謝謝你,再找到部件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你提供的消息真好。”
想不到我隨便一問,會有這樣的結果,那零件要是能復原.倒真是一件美談了——我早就假設過,聚寶盆是“太陽能金屬立體複製儀”,如今便證明正確。
多年前的一種假設,能夠得到確鑿的證實,這令人感到欣喜。
然後,我提出了關鍵性的一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四號歸了隊,你們打算怎樣?”
這個問題,一定令他們感到很爲難,所以連一向回答爽快的三號,也不是立刻就有回答。過了一會,才聽到了他的聲音:“到時候再商量。”
我嘆了一聲:“請恕我直言,你們的潛意識之中,都有享受‘獨處’的願望,並不希望過着一切思想都透明的生活。”
三號無力地反駁:“不對,毫無秘密的生活,正是我們一貫的生活方式。”
我毫不留情:“那麼,四號若是歸了隊,你們全組,也都應該歸隊,還商量甚麼!”
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我忍不住問:“狄可一再保證,說你們若是出現,不會受到什麼處罰,只是需要說明這段時間做了什麼——他的話實在嗎?”
一號嘆了一聲:“實在——在我們之間,不存在處罰這個問題,問題是我們如果回去,必然會把思想儀在某種情形下,可以抗拒思想收集的功能這個秘密帶回去。而這個秘密一傳播開去,我們之間的生活方式,就會起天翻地覆的變化。”
聽了一號的這一番話,我對整件事的瞭解,又加深了一層。
他們和狄可,都是屬於懂得操作思想儀的人,在他們的社會中,是絕對的特權分子。
但如果一旦被所有人知道,原來利用思想儀,可以抗拒思想被收集,那麼,他們的特權就消失了。用地球上的情況來譬喻,等於是老虎沒有了爪牙,特權分子失去了權力。
那對特權分子來說,糟糕之至。
看來,一二三號偉大到了寧願自己做遊魂,也不願這個秘密擴散,所以纔要商量。
我隨即又想到,四號呢?
四號的想法,顯然和他們不同,四號一直躲藏着,當然不是爲了保守這個秘密,而是一直在享受着個人生活的樂趣。
四號始終是關鍵人物,對於這樣一個勇於突破整個星體生活方式的人物,我真的想和他有所聯絡。
我由衷地道:“我一定盡力與他聯絡。”
三號道:“謝謝你——當年,我們得知了‘鬼竹’的消息,但被他捷足先登了。”
三號的話,又引起了我許多聯想。
‘鬼竹’是思想儀的一部分,早年,這“寶物”由我的一位堂叔,不知通過甚麼途徑得到,並送給了我武術的啓蒙師父王天兵。
王師父是一個極怪的怪人,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來歷古怪之至(他的來歷和我與他之間的關係,都記述在-少年衛斯理-故事之中)。
四號知道了“鬼竹”的下落,但是一時之間,找不到王師父,於是和我有了溝通,想通過我找王師父。
我也未能和王師父有任何接觸。
“鬼竹”終於到了四號手中,可知四號後來,通過別的方法,找到了王師父。
“鬼竹”在四號的手中,這個事實,又關係着原振俠醫生的下落,因爲原振俠所思念的三個女性,她們的頭像,通過“鬼竹”而顯示在一張薄紙上。
由此可以推論,原振俠曾和四號有過接觸。
這就使找更想和四號聯絡了。
我在想的事,很是複雜,我聽到三號在問:“原振俠是你的好朋友?”
他當然是“捕捉”到了我的思想之後,纔有此問的。
我的回答是:“他是很多人的朋友。”
三號再次說的話,令我感到極度的興奮,他道:“四號曾和他有過接觸。”
我深吸了一口氣:“何時?何地?”
三號過了一會纔回答:“我無法告訴你——我無法使你明白。”
我嘆了一聲:“多方向的時間、空間?”
三號道:“是。”
我追問:“如果我把他的情形約略告訴你,你能不能使我明白?”
三號的聲音很爲難:“且試一試。”
我就把原振俠在宇宙中迷失的情形,簡略地說了一遍。三號道:“你想知道甚麼?”
我問:“他現在在哪裡?”
三號道:“我們不知道,四號或許知道,如果他在和原振俠接觸時,曾在他腦中植入密碼的話。”
三號的話,雖然有敦促我要更努力去找四號的暗示,但是單爲了弄清楚原振俠的情形,我也非努力和四號取得聯絡不可。
我用力握了一下拳,揮動了一下,以示決心。然後我還問:“四號和原振俠的溝通,是在他迷失之前,還是之後?”
在我來想,這個問題雖然重要,但是卻十分簡單,只要回答“之前”或是“之後”就可以了。
而問題的重要性是,如果那是在迷失之後發生的事,那麼,原振俠就並沒有如我們和瑪仙想象那樣的迷失,而是他還在進行活動,只不過是在不同的時空之中而已。
我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後,有好一會聽不到回答,我催他們:“這問題很難回答嗎?”
一號的聲音傳來,他居然道:“是,應該說很難回答得讓你明白。”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還是“單向式時間”和“多向式時間”的問題。所謂,“之前”或“之後”,都是單向式時間中才有的事。
而原振俠如果進入了多向式時間,就根本無所謂“之前”或“之後”了,究竟是什麼情形,不是我這個“夏蟲”所能聽明白的。
我順口問了一句:“原振俠和四號在一起,一定是在多向式的時空中麼?”
三號道:“當然,不然他何以能使用四號的顯像儀,把他思念的人現出來?”
我心中一動:“那麼我呢?我現在和你們溝通,是不是也進入了多向式的時空?”
三號語氣平淡:“你現在的情形不同,你只是通過了儀器的幫助,和我們取得了聯絡。”
我失聲道:“什麼?我以爲和上次一樣,我已經進入了陰間,難道上次我也沒有進入陰間,只是通過儀器,看到了一些情形?”
三號有點無可奈何:“可以說是這樣。”
我不禁大是氣餒——我一直以爲自己曾有“陰間來回”的經歷,原來不是那麼一回事,打個譬喻,我只像是在電視畫面上看到了陰間,並不是真正到過陰間。
我大聲問:“那麼,我現在在哪裡?”
我得到的回答是:“一個特別安排的空間,可以和我們溝通。”
我用力搖着頭:“把我帶到真正的陰間去。”
三號道:“不能——那必須使你的靈魂離體,那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堅持:“我有過不止一次靈魂離體的經驗。”
三號道:“那就夠了,何必再冒一次險。就算你的思想跑到了陰間,情形也和現在一樣。”
我早就有“只有靈魂才能進入陰間”的概念,也知道他們確有能力令靈魂進入陰間,像陰間使者,使用一些儀器,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當年陰差就曾放出“催命環”,令曹普照全族的靈魂到了陰間。
不過我也相信可以有例外,我道:“陰差和李宣宣又怎麼樣?”
三號道:“作爲替我們工作的使者,他們並沒有到過陰間,情形和你一樣。”
我不相信:“他們甚至可以把思想儀的部件帶到人間去,怎會到不了陰間?”
三號嘆了一聲:“唉,那是我們離開了多向式時空,交給他們的,你若是堅持要以靈魂離體的方式進入多向式時空,可曾想到過,對你來說,即使是倏去倏回,對在單向式時空中的人來說,可能已是上下五千年,縱橫百萬裡了。”
三號的這幾句話,倒令我怵然而驚。若是世上只有我一個人,我會毫不考慮。但是我還有白素,有紅綾,我不能不考慮她們。
那是一個極不可測的時空,看來我無法闖進去了。
我發了一陣悶,才無精打采地說:“還有兩個問題要請教。”
三號道:“請問。”
我道:“那個陰差——”
我本來想問的兩個問題,一個是“那個陰差現在在哪裡”和“你們爲什麼要爲地球人的記憶組,建立一個陰間”。可是我才說了四個字,就聽得他們齊聲道:“等一等。”
這一下聲音,來得很是急促,一聽就使人知道,有什麼突發的事故。果然,接着就是三號的聲音:“你女兒要你立刻回去——這是我們才收到的訊號。”
我陡然一驚,失聲道:“快送我回去。”
儘管那兩個問題,都是我極想知道的,但是紅綾忽然發出了那樣的訊號,就必然有非常的事故,這兩個問題的答案,也只好求諸日後了。
他們一起答應了一聲——這一次的時空轉移,我相信是由他們親自主持的,所以比李宣宣所施展的,更加神奇,他們答應的聲音,還在我耳際,我就同時聽到了紅綾的聲音:“爸怎麼還不出現?”
接着,就像是從虛無進入了現實一樣,不知是我從無到有,還是我周遭的環境人物,從無到有,一切一下子全都顯現了出來,我立即融入了周遭的環境之中,那情形很有點像感了光的相片,在定影液之中,漸漸顯示畫像出來一樣,但是身歷其境時,又有說不出來的詭異。
我變成處身在一片空地上,有幾株大樹,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所在,只是看起來,那地方很是荒僻,紅綾正在團團亂轉,抓耳撓腮.看起來她心中很是焦急。
而曹金-在她身邊不遠處,只是遠遠地望着她,一副無助的神情。
兩人竟然都未注意到我的出現,我大叫一聲:“我來了,什麼事?”
兩人立刻循聲望來,神情驚訝莫名。
後來,他們一致說:“聽到了你的聲音,望過去,還是什麼也看不到,但是迅速地見到了一個人影,由淡到濃,轉眼之間,你就實實在在,站在那裡了。”
他們看到的情形,和四周的環境逐漸顯現一樣,那可能是人視覺上的一種感覺。
他們看到了我之後,紅綾大叫一聲,夾着一股勁風,向我撲了過來。
雖然她的經歷,使她成了絕非尋常的人,可是此際,她向我撲過來時,雙眼之中,淚花亂轉,一臉的惶急無依的神情,還是和一般處於驚恐之中的小女孩無疑。我一看她這種情形,就知道她需要的是父親的擁抱。
所以,一等她撲到了身前,我立刻張開雙臂,把她抱住,她也抱住了我。
我沉聲道:“天大的事,先別發慌。”
紅綾嗚咽着——這也夠令我吃驚的了,接下來她所說的話,更令我頭皮發麻,全身冰涼。
她叫:“媽給人抓走了!”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一開口,連聲音都變了,我也在不由自主地嘶叫:“你說什麼?”
紅綾的淚水奪眶而出,叫的還是那一句:“媽給人抓走了!抓走了!”
我望向曹金-,曹金-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片茫然,看來極度無助。
我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的態度極其重要,若是我也不能鎮定,如何令紅綾定下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已經令得我的神態,完全恢復正常,我輕拍着紅綾的臉頰:“你媽不會有事,只管慢慢說。”
紅綾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抓得極緊,她大口喘了幾口氣,漲紅了的臉,漸漸回覆了正常,她向上指了一指:“我和媽來到這裡,突然眼前一黑……像是有一團黑霧罩下來,一下子就向上提,我用力向下一沉,他……”
她說到這裡,向曹金-指了一指:“他剛好趕過來,攔腰一把抱住了我,我和他纔沒被抓走,可是黑霧卻把媽抓走了!”
紅綾的話不是很難懂,可是聽來卻是亂七八糟的,而且此際我雖是勉力鎮定,實際心亂如麻,所以一時之間,很難想象是什麼樣的情景。
紅綾見我沒有聽明白,急得連連頓足,曹金-道:“紅綾和衛嬸在前面,我看到一塊大石旁,有一樣東西,透着古怪,低頭去看,就聽到了紅綾的叫聲,一掉頭,看到一股黑氣,自天而降,迅疾無比——”
我越聽頭越大,忍不住大喝一聲:“一個說是一團黑霧,一個說是一股黑氣,究竟是什麼?”
紅綾道:“我感到是一團黑霧。”
曹金-道:“我看到是一股黑氣。”
紅綾一頓足:“黑氣臨頭,我和媽媽被罩住了——”
紅綾的話不是很難懂,可是聽來卻是亂七八糟的,而且此際我雖是勉力鎮定,實際心亂如麻,所以一時之間,很難想象是什麼樣的情景。
紅綾見我沒有聽明白,急得連連頓足,曹金-道:“紅綾和衛嬸在前面,我看到一塊大石旁,有一樣東西,透着古怪,低頭去看,就聽到了紅綾的叫聲,一掉頭,看到一股黑氣,自天而降,迅疾無比——”
我越聽頭越大,忍不住大喝一聲:“一個說是一團黑霧,一個說是一股黑氣,究竟是什麼?”
紅綾道:“我感到是一團黑霧。”
曹金-道:“我看到是一股黑氣。”
紅綾一頓足:“黑氣臨頭,我和媽媽被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