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

將軍在上,我在下 狐假虎威

漠北民風粗獷,葉昭習慣和軍中粗漢們相處,身邊最文雅的算是狐狸,可那傢伙搶肉吃的速度也不落後於老虎。所以她對上京紈絝們的脆弱心思,知之甚少,最後將思路換去認識的深閨美女身上,纔算勉強猜到夏玉瑾此刻難看的表情究竟從何而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求證:“刀……已經洗乾淨了。”

殺人的刀洗乾淨就可以切菜了嗎?

夏玉瑾看她的表情只能用仇大苦深來形容。

葉昭撓撓頭,喚秋水回房取一把嶄新的大食彎刀,重新切起羊肉來,並解釋:“這把刀是剛開鋒的,還沒碰血。”

夏玉瑾沉默了一會,弱弱地問:“廚房不是有切肉銀刀嗎?”

葉昭鄙夷:“垃圾也配稱刀?!”

想當年,她抓週時,丟下滿屋子東西,爬去爺爺的腿上,死死抱着那把青鳳劍不放手,爺爺大喜過望,當場斷定她這輩子是學武的料。長大成人後,她除愛武成癡外,最大的嗜好是收集各種名兵利器,每次看見新玩意,都會心癢難耐,忍不住重金購買。而戰場也是收集兵器的好地方,所以她目前擁有各類長短兵器、拋射暗器、奇門兵刃不下數百,件件都是大師手筆,哪裡看得上切肉銀刀這等普通玩意?!

夏玉瑾見她提起兵器時眼裡冒出的恐怖光芒,生生打了個寒顫,決定不再觸及這話題。他本着老高家羊肉再不吃就吃不着的心情,努力把剛剛的記憶徹底忘卻,挑新切下來的肉片吃了幾口入肚,然後將今日在宮中皇上下的任命告訴葉昭,並怨氣沖天道:“我才用不着你撐腰!”

葉昭趕緊安撫道:“那是,我還指望你撐腰。”

夏玉瑾聽在耳裡,不是滋味,怒問:“你也在諷刺我?”

葉昭搖頭:“沒有!”

夏玉瑾敏感道:“絕對有!”

葉昭嘆氣:“真沒有。”

夏玉瑾決定不再琢磨自家媳婦不可理喻的思維,他自暴自棄道:“皇上挑我去做巡城御史,不過是看中了我的身份,就算我幹得再糟糕,也是太后的嫡孫,無論是誰都得給幾分薄面。反正現在沒有人願意擔任這個職位,我若是幹好了,是驚喜,若是幹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算是物盡其用了。”

葉昭道:“你沒那麼糟糕。”

夏玉瑾自嘲:“荒廢了十多年青春,除吃喝玩樂外,一事無成,要不是還有個身份在,其實也沒什麼人看得起我。”

葉昭:“你的身份就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本事。”

夏玉瑾不屑嗤道:“不過是天生的。”

葉昭轉轉手中彎刀,慢悠悠地問:“我的武學天賦比別人都高,也是天生的,我的身份,也是天生的。若我不是葉忠的兒子,憑藉葉家威名在漠北起兵,哪會有那麼多響應?哪會那麼容易讓大家言聽計從?若你不是太后的嫡孫……”

“幹!”話音未落,夏玉瑾把手裡的一塊骨頭往她腦袋上砸去,斥道,“你是葉忠的女兒!不是兒子!自覺點!老子沒娶男人進門!”

“習慣了,”葉昭側身避過骨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出身憑的是運氣,運氣也是天賦之一,你以爲聖上將我許配與你,是讓我壓住你的威風,其實不然,他是希望你給我撐腰。”

這個笑話不好笑。

夏玉瑾乾笑了幾聲,覺得臉有點抽筋。

葉昭繼續解釋:“大秦動亂,我以女流之身出任大將軍,實屬無奈,如今天下已定,滿朝百官皆是男人,武將中不乏有才華出衆者,竟被婦人統御,生生壓下一頭,縱使暫時按捺不提,長久下去,心裡卻是不服的。天下兵馬大將軍只有一個,衆人虎視眈眈。只要我一天不下去,就永遠輪不到別人上位。”

夏玉瑾道:“皇上還是英明的,只要你自個兒不專橫獨斷,有什麼好擔心的?”

葉昭搖頭道:“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

另外她不能說出口的是,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功高蓋主的善戰之將多被猜疑,甚少有好下場。她如今獨攬那麼大的兵權,得天下民心,縱使如今的皇上聖明,對她的忠誠信任有加,卻也不敢相信她的子孫後代個個都會忠心耿耿。她也不敢確定將來太子上位後,是否會爲奪回軍權痛下殺手。

夏玉瑾想起開國功臣們的下場,也回過味來,心有同感,本想憤憤然地附和幾句,又想起罵的是自家祖先,爲免將來去見他們時被痛毆,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嘴。

“幸好聖上仁德,治國有方,體恤下情,素有明君之稱,”葉昭覺得也差不多是時候了,痛快將實情告知,“漠北勝利時,我便立刻上書請罪,向全天下坦白欺君之罪。那時候民心鼓舞,文武百官都誇是聖上用人有方,所以他就算有不滿,也不會逆天下意,當場發作我。然後我送給他第二道謝恩摺子,希望能嫁做人婦,告慰父母在天之靈。”葉昭在此頓了一下,含笑問,“你說……聖上能將我嫁給誰?”

就算葉昭願意解甲,漠北軍中都是跟她出生入死的將士,對她奉若神明,馬首是瞻,兵權無論交給誰,都不安全。

什麼御賜玄鐵鞭、珠寶首飾、房屋地契通通都是虛的,她的真實嫁妝是漠北五十萬軍權、葉家在軍中的威望和大敗蠻金的功勞。無論嫁給誰,都會讓皇室寢食難安,如今將她許配給毫無野心的夏玉瑾,就是將嫁妝統統送入皇家。

她從此不但是天下兵馬大將軍,還是南平郡王妃,是皇家的媳婦,是夏家的女人。子從父職,將來她子孫要繼承的是南平郡王爵位,而不是葉家兵權。如今她離開漠北,升職嫁人,掌管天下兵馬,漠北軍被她在遠方鎮壓着,朝廷新派去的軍官便不會遭致太大的牴觸,可慢慢更新換代。待她百年歸老後,兵權名正言順重歸皇家,她與皇上也全了明君忠臣的美名,一舉數得,對大家都有好處。

葉昭道:“聖上是個好人,他將我嫁給你,就是要護着我。就算有人上躥下跳,試圖挑撥離間陷害我,也要顧及我的雙重身份,如果把我從大將軍的位置上弄下來,我就借你的名義,用郡王妃的身份去狠狠收拾他們。”

夏玉瑾不算蠢人,只是被憤怒矇蔽了頭腦,待他理清楚思路後,頓悟:

一、狐假虎威是相互的。

二、他們都在爲彼此撐腰。

三、皇上是物盡其用,絕不浪費的黃鼠狼。

可是,如果他們和離後,葉昭失去皇家身份依仗,將何去何從?

葉昭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歸會有辦法的。”

嫁妝棘手,她不能不嫁,皇家對年輕氣盛,才華出衆的宗室子弟們放不下心來,也不能將鎮國公的嫡女嫁做側室,剩下的空缺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王爺家的填房,就是宗室家性格等各方面都極度混賬的庶子,終歸不會有好姻緣在等她。

這女人雖然做媳婦混賬,做將軍卻對大秦有功,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到底是讓她禍害別人,還是禍害自己?真是兩難啊……

葉昭笑吟吟地舉杯朝他道:“別想了,乾杯!喝酒!”

夏玉瑾接杯輕輕碰去,不敢再看對方青春洋溢的臉。

心裡的不忍,也隨着水波輕晃,一點點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