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商隊的接風宴定在了六月二十,沒想到的是,程息和劉楚也被宣召出席。
宣旨的宦官前腳剛出傳舍的門,宮裡的侍女就端着錦盒紛紛入屋。一批去了月氏商隊處,另一起卻也拐進了程息他們的住所。
“奴婢落華見過劉先生,程姑娘。”爲首的女子五十有餘,眉慈目善,笑盈盈地看着他們二人,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介意與輕視。
來到雲都的幾日,程息算是見識到了這兒人的勢利,從前是大將軍的女兒未曾有一點感覺,如今白眼冷遇嘗得透徹,今日落華姑姑的言語親切溫和,倒是讓程息吃驚。
“奴婢是皇后娘娘身邊伺候的,娘娘命奴婢定要好生照拂二位。三日後的宴會,娘娘已爲二位備齊禮數。”
身後的宮女聞言一個個打開盒子,華服鮮豔,珠釵燦燦,可見皇后當真是下了心思的。
“你們都下去吧。”落華退了所有的宮女,走到劉楚面前,福了福身,雙手奉上一個小錦盒,溫言道:“劉先生,這是娘娘特意囑咐奴婢帶給您的。說……望您看在昔日故人的情分上,寬慰幾分。”
劉楚定定地望着這錦盒,半晌才接過它:“替我多謝皇后娘娘。”
落華喜出望外,忙行禮,似在道謝。她又轉身笑着對程息說:“姑娘,那第三個盒子裡的衣服,是夏家娘子專門問您準備的。”
“夏家娘子?”程息驚訝,那日賽詩會她們兩個連照面也沒打,今日倒是直接將衣服送了來。
“就是夏太尉的千金,閨名懷琳,小字鳳銜。”
林兮霏自是知道這些的,可程息不知,她問道:“鳳銜?”
“夏夫人生夏娘子的頭一晚,夢見有鳳銜玉入懷,遂有了這名和小字。”
程息佯裝恍然大悟:“原是這樣,可我與這名夏娘子素未謀面,不知她又爲何贈我衣裳。”
落華笑笑:“夏家娘子雖是大家閨秀,卻另有一番俠肝義膽,想來是覺得與您志趣相投吧。”
程息心中暗暗感嘆這落華的口舌,將懷琳與她齊齊誇讚,又將內情隱瞞得滴水不漏。
“那就多謝皇后娘娘和夏娘子了。”
送走落華,程息展開那衣裳,不得不說確實是驚豔了她。
艾綠色的中衣,雲杉綠的外裳,三繞曳地,其中繡以水綠迴環暗紋,絲線中又纏繞着纖巧的銀絲,近看精緻華麗,遠看縹緲閃爍。外頭的乳白紗衣輕巧薄透,罩之如至雲端,身周影影綽綽,似有金光,細看才知是金線混入其中,才使得外紗有如此妙景。
這件衣服但看配色,不出奇,甚至是年輕女孩鮮着的綠色,但這顏色深淺遞進交錯,倒是有了別樣的風韻,加之程息氣質冷清,這衣服在她身上甚至爲她添了幾分生氣,卻又不失她的幹練利落。
一件衣服而已,卻處處是心機。
程息實在不知她意欲何爲。
她走出房門,見劉楚手裡握着那錦盒沉思,便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問道:“師父,這裡頭裝的是何物?”
錦盒上了年歲,有些暗沉,卻不落灰,想來皇后細心擦拭過。
這便更讓程息好奇。
劉楚打開錦盒,裡面靜靜躺着一副耳墜,是兩顆大小不一的珍珠:“我第一次遇見榮兒時,她才十五歲,我尋遍了整個莊南最好的鋪子爲她打了一副珍珠耳墜,這珍珠還是我冒着被師父責罰的危險偷偷跑下山問漁民們買的。可沒想到她卻瞧不上眼,是啊,那時她可是白家的女兒啊,後來我被她狠狠地罵了我一通,說我拿低劣玩意兒糊弄她,看不起她,那神情我到如今都還記得。一轉眼都三十年了……”
“被她罵了一頓,我連着好幾天連她的面都不敢見,就躲在洞裡看醫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後來你娘啊,從山頂上下來,藉着給我師父送點心的名義來看我,我才知道榮兒已經原諒我了,還挺內疚,說不該跟一個山野小子置氣,不僅損了我的自尊,更傷了她的顏面,她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小姐怎能同我一般見識呢?所以就不生我的氣了。這話說到一半,我還沒回過神,你娘就已經笑得趴下了。”
“不過到最後啊,我這個耳墜子還是沒能送出,後來……我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她是白家的小女兒,可那時……”劉楚欲言又止,“再後來,姜國建立,因爲你爹的事,我去宮裡找尹昭對峙,他卻一言不發,氣得我直接從宮裡出來頭也不回的就出城了。想來是他們收拾府邸時發現了這個,皇后娘娘把它收了起來吧。”
程息託着腮,聽着那些她沒經歷過的往事,心頭百般異樣。
“那皇后娘娘又爲何今日歸還?”
劉楚收起錦盒:“我與尹昭不合,所有人都明白,可豐城之事事關國體與月氏,他不得不把我招來,皇后怕我惹是非,才送還這個讓我欠個人情,督促我入宮須得禮讓一二。”
昭末起義時,劉楚曾救過開朝皇帝尹昭的命這是人盡皆知的事,立國之初,還許下了‘庇護不死’的報恩諾言,如今看來尹昭還真是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弧令從對廊走來時,正看見程息小心翼翼地收拾宮裡的賞賜,笑道:“敢問程姑娘,心中是否歡喜啊?”
話說完才發現劉楚也坐在側旁,一時侷促,作揖行禮:“劉前輩。”
劉楚的眼神在二人之間徘徊一圈,沉默地起身離開。
程息不看他,答道:“有人賞賜和巴結,我不歡喜?”
“賞賜不假,何來巴結?”
程息推過木盒,讓弧令瞧了瞧那衣服。
弧令勾了勾嘴角,有些嗤之以鼻:“這就被收買了?”
“弧令大人何出此言啊?”
“月氏商隊豐城遇襲,鬼醫水雲閣出手相助,力挽狂瀾。這事兒是個燙手山芋,但是其中好處也大,能得的利益也多。皇帝的青睞不說,月氏此次目的是要通互市之好,談好了那可是每年都能夠長臉的差事,加之鬼醫的水雲閣……江湖上頗有地位,順手牽羊拉攏一下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程息:“……”
“接近我,太招搖了,所以接近你,纔是上策。你我相識於豐城,又同住一個傳舍,從你口中打聽虛實,可比從我這兒直接下手要強得多。可惜啊,他們以爲你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程息不可否認,她確是也想到了這些,可因兒時的情分,心中對懷琳的私情太多,實難將她劃爲如此心機深沉的女人:“你分析的頭頭是道,是勸我不要穿這件衣服?”
弧令不再玩笑,神情有些嚴肅:“如果你不想捲進去。”
程息笑得輕鬆:“可惜啊,你以爲我是個很聽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