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怒違心誰可陶陶

“衛青,你襁褓中的孩子尚且封了侯爵,如今你卻爲何阻擋據兒的前途?那劉閎說話還不利落,你又那裡看出他像皇上?!”

說到劉閎,衛子夫又想起劉閎的母親王夫人,繼而想到早前聽說衛青將皇上賞賜的黃金分出一半兒給她,氣恨更深,“衛青,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皇上難道真要將劉閎封爲太子?”

由歌女變成皇后,說起來好聽,看起來風光。而其中辛酸、委屈、艱險,衛子夫自己卻清清楚楚。自從入宮,先是有陳皇后百般刁難,而自己這個弟弟幾乎葬於她手;後來陳皇后失勢,而宮廷內的夫人,身後哪個沒有些背景,哪個是良善之輩……

而她仰仗的只是皇上寵幸。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地度過每一天,每到睡覺時,才覺得稍稍安心。直到後來有了據兒,她冊封爲皇后,才覺得揚眉吐氣。可又想到這冊封有多少人反對,冊封之後又有多少人盯着她,等她犯錯,想將她趕出椒房殿,便依然日日提心吊膽,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好不容易,衛青有了軍功,衛家在朝廷之中立穩了腳跟,讓她能在女人的沙場中,有了資本,可以擡起頭。可是,衛青卻在封爲大將軍回長安的第二天,將皇上賞賜的黃金給了得寵的夫人。

這不啻是在後宮夫人面前摑她的臉面,給她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

這些她可以忍。可是她絕不能讓她的據兒也要忍受這些!

衛子夫臉色越發冰冷,衛青,弟弟啊!你就算不願意爲了據兒說話,那麼他保持沉默就好,千萬不該說出那些話來!難道……

“我謹慎小心隱忍這麼多年,而你爲大漢出生入死,難道就是爲了讓一個寵姬的兒子成爲太子麼?如果劉閎成爲太子,我們衛家將來會怎麼樣?據兒又將會怎樣?”

“姐姐!”衛青忽然叫出了很久沒有用過的稱謂,他久經風霜的臉,看起來沉重而嚴肅,還有一種疲憊,他說:“冷靜些,你冷靜些。”

“我冷靜不了!”衛子夫捂住臉,痛苦地低聲嗚咽,“連你都要討好一個寵姬,偏向外人,我怎麼冷靜?!”

“那你要我怎麼做?”

衛子夫擡起臉,目光冷厲地看着弟弟,“我不指望你能給據兒說什麼好話,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推舉其他皇子就好。”

衛青嘆息,看着已經失去冷靜、理智的皇后,勸解說道:“姐姐,你不要枉費心機了,天下是劉氏天下,父子相傳,據兒姓劉,日後無論天下傳給誰,他也不會受到虧待。我勸你也不要擅加干涉,不然只怕對你、對據兒都有損害。你想想吧!即使據兒做不了太子,也會是一個諸侯王。做一個諸侯國的太后,依然富貴,何必要爭奪這太子之位呢?”

說雖然這樣說,但劉據是皇子,也是他衛青的外甥,他又怎麼不想光明正大的支持他。但是,他更瞭解當今天子,或者說更瞭解他這個外戚目前的地位。

他還記得當竇太后、王太后在世時,竇家、田家這些外戚權勢大,天子行事,事事遭制肘,那時的皇上只能在上林苑裡行獵,以發泄心中的怒火。

他看得很清楚,對於皇上當時對這種局勢的痛恨。記得一次還是少年的天子醉酒,曾恨恨地對他說:“朕是天子,卻要事事向長樂宮彙報,未央宮的‘大朝’竟不如長樂宮‘東朝’貴而有勢,這都是主少母壯,外戚當權的緣故。外戚……哼,朕的舅舅、長輩們,其實就是一羣爲了家族謀取私利的蛀蟲,他們一個個都想要讓朕聽他們擺佈,哼!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朕要全部拔除他們。還有館陶長公主,她也想借着皇后來左右朕……衛青,朕跟你說,這天下是劉家的天下,是朕的天下,如果朕不能說了算,還當這個皇帝做什麼?!等以後朕死時,太子還小,那麼朕一定要帶上太子的母親,朕決不再讓自己的孩子再受到朕這樣屈辱。”

那時,劉徹這一番話深深印在衛青的心中。

他記得姐姐被冊封爲皇后的那一天,在別人恭賀之後,單獨留下來的汲黯大人一句話,“皇上力排衆議,娶的是你姐姐,但真正要用的卻是你衛青。”

也是那一刻,姐姐成爲皇后的時候的喜悅變成了害怕,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變成皇上欲除之而後快的外戚。但他也明白了,要想姐姐地位穩固,那麼他騎奴出身、毫無背景、由皇上一手提拔的將軍,必須不斷建立功勳。

功勳越大,封賞越多,他越要謹小慎微。他不敢像其他王侯一樣招攬門客,即使有人提議,也只能駁回;他不敢再朝堂上任意發言,支持誰的說法;也不能私底下與大臣結交,即使心中敬佩……可這樣做也依然難以滌除天子對外戚的疑慮。

衛青出身低微,他自小看人臉色,所以他又怎麼看不出今天皇上那一番“性格沉穩的人才能安定天下”的話,是爲了安定衛家人的心。那時,他若一徑贊同,只怕對據兒、對皇后、對整個衛家都是有害無益。

“諸侯王?”衛子夫冷笑,這些年她處於深宮,看慣後宮爭鬥,又怎敢想望據兒成爲諸侯王會太平。淮南厲王、樑王這謝前車之鑑還不夠麼?

“青弟,難道你沒聽說過: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而皇家是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衛青默然。他看着被深宮磨練成了一個心腸冷硬、狠厲、沉迷於權勢的姐姐,黯然不已,昔日那那溫柔可人、善解人意的衛子夫到哪裡去了……

可是,有些事情,他即使看得出來,也不能說啊。古語有云:知淵中之魚者不詳。如果知道別人不說出來的事情,那罪過就大了……尤其這個人還是皇上……

“那你如何打算?”衛青低聲問。

衛子夫看着衛青,堅定地說道:“去病十八歲了,他一心想着想掙個功業,以後留在長安裡頭,也是闖禍,就讓他跟着你吧!”

衛青頓了一下,才答應:“我本來也這樣打算。”但是,兩個人的初衷卻完全不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有內監請衛青去宣室殿,並說丞相薛澤,御史大夫公孫弘都已經到了。衛青趕緊起身,隨着內監去宣室殿。

衛青步入宣室殿的時候,正聽到汲黯用尖銳的聲音譏誚地說:“公孫弘位在三公,俸祿很高,卻蓋一牀布被,這不明擺着在騙人嗎?人說齊人多詐而無情實,看來不差。”

看來汲黯大人譏刺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衛青站在門口,暗想。

“是嗎?”劉徹看向公孫弘,問。

“確有此事。”公孫弘用特有的寬宏、穩重卻又不失活力的聲音緊接着補充:“這種做法確實有沽名釣譽的嫌疑,不過……”

恰在此時,劉徹擡頭看到衛青進來,便示意他坐下。等到衛青在汲黯身邊坐好,劉徹讓公孫弘繼續。

衛青坐下的時候,看了一眼公孫弘,只見公孫弘雖年老卻依然恢弘奇偉,丰儀魄偉的臉上,滿是謙遜、平和。

他對衛青微微點頭,然後繼續說道:“臣以爲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原則。我記得管仲坐齊國之相,有三歸之臺,奢侈豪華超出了一般國君;齊桓公做霸主,也僭越了禮數。而晏嬰爲齊國之相時,一頓飯卻從不吃兩種以上的肉菜,妻妾也不穿絲織品,齊國不也治理的很好嗎?我身爲三公,而蓋布被,實在是有損官員的威儀。汲黯大人對我的忠告很對,他是一個耿直的人,要是沒有汲黯對皇帝的忠誠,陛下您哪能聽到這樣的真話呢?”

劉徹大笑,“好!好個公孫弘。謙恭禮讓,待人仁厚。”

“臣愧不敢當。”公孫弘謙遜地說。

汲黯哼了一聲,睥睨着公孫弘,不再言語。

“不過……”劉徹忽然收斂笑意,看着面前的四個人,鄭重說道:“正請你們來,卻不是來說這些的。”他取出張湯送來的供詞,交給一直端正、嚴謹跪坐,一言不發的薛澤,“你們看看這個。”

薛澤展開竹簡,一看之下,心中大驚,他皺着眉,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讀完之後,他沉默着將這份供詞交給公孫弘。

公孫弘粗粗瀏覽之後,交給衛青,衛青剛纔看過,所以直接交給汲黯。汲黯順手接過,看了起來。汲黯看完,交給內監,放回天子的几案。

劉徹看了看面前的四個臣子,沉聲說道:“淮南王刺殺使臣,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諸卿以爲該如何處置?!”

公孫弘不說話,看向薛澤。薛澤是百官之首,在四人之中也是他官階最高,所以第一個發言的當是非他莫屬。

“臣以爲……”薛澤沉吟良久,慎重地說道,“臣以爲此事當慎重,若因爲無信匪盜的隻言片語,而怪罪仁德有威望的王侯,只怕天下不服。”

劉徹深深看了一眼薛澤,又轉向公孫弘問道:“你以爲呢?”

“這……”公孫弘偷偷看了一眼天子,猶疑了一下,說道:“丞相所言有理,臣以爲此事應當慎重。”看到天子皺起眉,公孫弘又趕緊說,“但廷尉張湯,爲人謹慎,若不是有真憑實據,他也不會妄言胡說。”

汲黯嗤笑一聲,譏笑道:“御史大人開始與丞相所建議的相同,如今又背棄丞相的說法,如此朝令夕改,真可謂不忠啊。”

公孫弘微笑以對,“知臣者以臣爲忠,不知臣者以臣爲不忠。”

“汲黯,”劉徹看着張口欲駁斥的汲黯,沉聲道:“不要再逞口舌之利。說說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自從看到這供詞,他決心對淮南一戰的想法,卻幾經挫折,現在已經讓他惱怒不已。他沒有想到發兵淮南,如此阻礙重重,連平常對他惟命是從的薛澤都反駁,這不能不讓人深思……

如此情形之下,劉徹自然沒有心情聽汲黯譏刺挖苦之語。他想要的是汲黯說出對淮南用兵的請託……

汲黯看向天子,說道:“陛下,臣認爲此事您應當詢問大司農。”

“顏異?”這句話出乎劉徹意料之外,“問他什麼?”

“請陛下問問大司農所掌管的國家府庫之中,銀糧田賦還剩幾何?”

“還剩幾何?!”劉徹逼視着汲黯,詰問:“我倒要先聽聽你怎麼說!”

大漢自從文景之治的修養生息之後,府庫充盈。在劉徹繼位之初,他曾親眼看到國庫中,銅錢多得用不了,穿着銅錢的繩子都腐朽、爛掉……現在距那時不過十餘年,他自忖國家富強,根本沒有將府庫之事放在心上,而汲黯說出這樣的話來,確實讓劉徹極爲不高興。

“臣並非大司農,具體錢糧出入,臣並不知曉。不過陛下既然問,那麼臣就說幾項與陛下聽。”汲黯毫不在乎地侃侃而談,“這些年,我大漢軍隊連連出擊匈奴,光是斬殺、捕捉敵人首領的將士們受賜的黃金就大約有二十餘萬斤。而國內軍士死者十餘萬,其中撫卹的銀錢不可計數。這些年又置馬匹、兵甲……再加上我定襄、朔方、雁門諸郡陳兵百萬,這哪一天不是花錢如流水一般。各位大人也可以算算看,國家府庫還能剩下多少?”

汲黯掃了在座的個人一眼,看到各人沉默不語,他又說道:“再有今年秋糧剛剛收割,各地田租地稅也沒有收上來,所以朝廷一切舉措都要問問那位主管全國的賦稅錢財的大司農顏異大人了。”

劉徹看着汲黯,心中憤怒,道:“朕知道了,也定會召見顏異詢問,你們都下去。”

“喏!”

大漢朝廷中最有權勢的幾個臣子,在皇帝的憤怒中退出。

他們一離開,劉徹並沒有立刻召見大司農,而是氣憤地將几案上東西,一掃而落。這幾年劉徹朝廷中制肘漸漸減少,可以說已經是說一不二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朝廷重臣都違逆着自己意思說。尤其是汲黯,劉徹恨恨地想:這個老頭子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卻總是犯顏忤逆……

心中罵遍了汲黯之後,劉徹才漸漸冷靜下來,理智回籠。理智回籠,則開始細細思考汲黯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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