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衣蹣跚離去的背影,深深地撼動了韓良臣和孫校的心。還用看她此刻的臉色麼?或許不用看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顆顆冰冷的淚滴包着同樣徹骨寒冷的心事。
男人與女人相愛相戀時,說出的話都是迷人的,像是天堂一樣美好,可畢竟都是平凡的人,不會上天下地,只有一步一個腳 印地向前走,共同感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這麼多年,我一直認爲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纔會跟着你,真是想不到你會這樣冷血。”孫校亦是指責韓良臣的冷酷,韓良臣抓着孫校的手一緊,那其中分明就是想爲自己辯解,可他終是忍住什麼也不說出口。只能狠狠地將孫校推出數米,人徑自回去自己的書房,彷彿那裡纔是他唯一可以舔噬傷口的地方。
孫校哪肯那麼輕易放過韓良臣,幾步就跟了進去。
“潑五,你當真不打算帶挽衣走?”耿直的孫校,若不問個明白清楚,心難平,瞪着一雙牛目在韓良臣的身後,等他一個答覆。
“不帶。”韓良臣卻仍是斬釘截鐵。
孫校聞言,狠得切齒,重重地跺着腳,深嘆口氣,“沒想到你們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好自爲之吧!”便轉身走了。
韓良臣沒有回頭,他腦際間仍是被挽衣離去時的背影占據,莫名心疼壓抑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啊!”他驀地大吼出聲,吼聲震得整個院子都爲之顫抖似的,院子裡的人仍是面面相覷,總不那麼理解這位將軍此何意?亦是搖頭嘆婉。
靈秀扶着雙膝已僵硬的挽衣一路沉默着回到自己的苑子中,挽衣臉上的淚不曾停過,遇到任何人都全無反應,誰也不理,不看,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但凡見到這一幕的丫頭婆媽、府上的侍衛一臉狐疑,但誰也不敢多言。
“你出去吧。”進了屋,挽衣輕聲說道。
靈秀一時踟躕,亦是知道此刻不便多說多問,只好應着,福了一禮,便退出屋內。
挽衣怔怔地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收拾行裝,沒叫靈秀來幫忙,韓良臣如此絕決,令她心裡難過,只是她拿着那些衣物,不免又有些遲疑,她說過要聽韓良臣的話,不再擅作主張的,她此刻又在做些什麼?仍像過去那樣偷偷地跟在暗處?那豈不是陰奉陽違麼?思慮至此,不禁又停了下來。呆坐在牀邊,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該相信
現在的韓良臣已經是堂堂大宋最重要的大將軍,征戰經驗豐富,一般的戰事,早已不在他眼裡,更是如履平地。對於他的安危反倒沒有特別擔心,只不過是一種牽念令她放心不下。縱然這陣子他都不來看她,但只要知道他在將軍府裡,亦是一種安心,可若是駐去淮河,又不知需要多久,她放不下的是他這個人。
深陷迷局的二人,誰也不知該如何處之,有說,當局者未必迷,只是不願面對而已。他們不是不願面對,而是不敢面對,深知這份情在彼此心中的分量,面對面反而是誰都最不清醒的時刻,或者無底線的妥協,或是爭一時之峰,總是不那麼頭腦清醒就是了。
如此一來,挽衣一會兒拿出衣物,一會兒復又放了回去,反覆折騰了幾次,不禁又悲從中來,伏在牀上哭了起來。
人大都是不聽勸的,那個在書房裡懲罰自己的男人,亦是揮筆潑墨地奮筆疾書,寫個不停,一頁頁紙鋪在地上,不知是過了多久,屋內便是一片雪白與墨黑的分明世界了。
他試圖用這個辦法讓自己去遺忘什麼,卻又總是事得其反,一幕幕地浮在眼簾,用情之深豈是說忘就記?越是想靜越是靜不下來,越是凌亂得令自己發狂,終是將筆擲了出去,連着墨汁散了一地。
他跌坐回椅子上,想不明白,他與挽衣之間到底怎麼了?兩個個性既然,又哪裡有誰對誰錯?不過總是要有人妥協罷了。誰也不妥協,那纔是真正的彼此折磨。
夜色深沉,清月高懸,池中映着一個纖柔的身影,她美的驚人,越來越精緻,越來越有韻味,難怪那些男人都會趨之若鶩,爲她生死,三月的夜仍是冷得透骨,她披着裘皮披風卻也不知是抵擋了寒風,還是知覺麻木。
挽衣不敢在屋子裡呆着,她總是想收拾行裝與往次一樣和韓良臣共同上路,而這次不同,她只好跑出來,或許冷冽的風可以令她保持一點清醒。她一步步向那池塘走近,看着倒映的明月,忽然覺得離她好近好近,彷彿一伸手就可以觸碰,連月亮上的明暗都看得那麼分明。
踱步在涌道上,心才漸漸恢復些平靜,沒那麼煩燥不安。他不知不覺地,也向池塘走去。
人總是喜歡尋水源,無論在何地,總是覺得看到了水處,便有另一種生的跡象,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射。
“噗通!”水聲
驚得韓良臣驀地從紛亂思緒中回神,什麼聲音?三更半夜,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落水聲?韓良臣尋着聲音便加快了腳步,最後跑了起來,跑到池塘邊時,彷彿有種莫名的悲傷。
月色下,池塘邊暗得看不清,他圍着池塘向水面看去,也不見有人掙扎,定睛再看,看到一處池水泛起陣陣漣漪。難道是那兒?他擡腳便跑了過去,看到了紅色的披風。瞬間,人如五雷轟頂,渾身一陣麻木,失去全部思緒般張大了嘴,眼睛亦是瞪如牛眼。失去意識的頓在當下,轉瞬便衝着那漣漪跳了下去。
挽衣,是挽衣?不,不是挽衣?是,一定是挽衣,天,怎麼會是挽衣?
這一刻,他腦際間只有不斷地重複着她的名字,她的臉,她的悲傷。我是做了什麼?怎麼會讓她有這樣的念頭?他拼命地遊啊,可夜太深,深深的池水裡,黑得更是可怖,要到哪裡找她?他不停地向下遊,他怕挽衣已經沉入水底,他恨自己怎麼反應那麼慢,這麼久,她會不會……他不敢往下想,只有不斷地向下遊,找她,她到底在哪兒?
淚水在池中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但他知道他在流淚,悔恨自己的淚。
終於,她白晳的臉在深處出現,韓良臣不經思索地向池底衝去,她那麼安祥地閉着眼睛,面色平和,她真的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威脅他麼?他終於明白,她做任何事都是對他的威脅,因爲,他那麼深愛這個女人,那壓迫感是來自於他自己,而不是這個癡愛他的女人。
“挽……”他忍不住要喊她,嘴旋即被池水填滿,他只好閉上嘴抓住挽衣,用力向水面上划水,他忘了自己已經在水中太久,縱然是再好的水性,也顯得力不從心。而此刻,這些正常的判斷全無,他只知道不斷地去划水,抗拒本能的感知。
眼看就要衝出水面,已見到隱約的月光,可他覺得他們好像停住似地不再向水面上浮,不,他憋住了全部力氣,再衝、再衝……好像池水在與他作對,挽衣越來越沉,力氣越來越小,他們越來離那光亮越遠。
或許,一切都是宿命,我不該想要離開她。所以,老天都在懲罰我,讓我隨她沉入這水底?韓良臣驀地感到心頭那緊迫的神經一鬆,人也輕鬆了許多,他回身抱住挽衣,抱得緊緊的。或許這個女人真的是我一生的宿命,只有和她在一起,纔是我唯一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