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拔腳向門外走了去。
我摸了摸那條長巾,卻是由飛禽軟羽製成,極爲柔軟舒適。
殿中有水汽聚在他的身後,將他的身影籠得若有若無,不知道爲什麼,我望着他的背影,卻些癡了。
同時慶幸,又逃過了一劫,果然,只要我堅持,他便不會強人所難。
不知道爲什麼,既使我是草石公主,他對我彷彿也太寬容了一點,不但沒有追究我的逃離,還對我百般容忍,爲什麼?
我一邊快手快腳地穿上衣服,想着他的一言一行,心中疑惑更深,繫上腰間的革絲綵帶,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是不是叫了宮女進來爲我盤上髮髻,卻聽閣外傳來了悠揚的笛聲,那曲調,卻是我熟悉之極的《硃色烈》。
我不由緩緩走出門去,月光如輾成粉末的銀屑在鋪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紫色的衣袍鍍染了幾分銀色,山風吹過,他頸後的黑髮在背後掀起一角。
尤記得天空如闊,青草如碧,馬蹄從青草之上踏過,濺起青碧的草汁,沒有戰事的時候,空氣之中只聞到清新的青草味道,天空如一汪碧水,寧靜修遠,不見一絲血腥味兒,此時便有西疆的兵士拿了平日收藏的馬尾胡弦,彈上一曲《硃色烈》:“銀色月光灑在你臉上,你純真臉龐俊個孩子一樣,馬頭琴悠揚是誰在歌唱,請別吵醒我心愛的姑娘,吻你的臉頰吻你的長髮,靠在我胸膛不管夜多漫長……”悲愴悠揚,唱的卻是最美的情歌,圍在周圍的將士,臉上便現了柔和之色,平日裡見了敵人冷利兇狠的神情,卻換成了對未來媳婦的嚮往。
玉笛從他面頰的側面露出一角,晶瑩剔透,襯在他金線繡就的廣袖華盛之上,貴氣而見清冽,我走至他的身後,吹拂紗裙,廣袖如飛,竟貼上了他的背,淺紅的紗袖,紫色的蟒袍,黑色的秀髮,這一瞬間,竟如此和諧。
笛聲止歇,他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手向後伸出,攤開了手掌,不由自主地,我便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手心,他將我拉上了那塊光潔的假山石,讓我坐在他的身邊。
“其實,我很羨慕他,恣意妄爲,膽大包天,將屬下當成自己的夥伴,捉弄起來卻是毫不含糊,所以,他的七星衛纔會誓死追隨,有的時候,我真想和他調換身份,也能像他那樣……”
“王爺,可他卻已然死了,他的七星衛也散了,不像王爺,八駿依舊……”
他不語,只擡頭望着天邊那輪明月:“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怕什麼嗎?最怕那寬闊宏大的宮殿屋頂,如有燭光照着,可永遠也照不到那屋頂黑暗的角落,上面的雕龍祥雲彷彿隨時會落了下來,四周圍雖有無數宮娥看護,但尤如置身曠野,連吹過殿內的過堂風,卻彷彿帶了迴音。”
他如此的聲調語氣,使我很不自在,只覺酸意從牙根滲起,直達五臟六肺,如在平時,小六一吟詩作對,我便要請他去考狀元了,可聽了他淡淡的語氣,譏諷之言卻在腹中都沒有興致說了。
聽他如此一言,倒真感覺少時的我雖然被老父忽視,卻也很過幾年逍遙日子,我一向是一個很能自得其樂的人。
這一晚,他便嘮嘮叨叨地說了個不停,他一向少言,今日卻談興大開,說他小時候並不是像現在這樣的,皇宮高樹不多,可每一棵樹都被他爬過一次,他喜歡看見宮人四周圍的驚慌尋找,喜歡自己穿了累金的紗裙的母妃臉上沒了淡然的美麗微笑,只有這樣,他纔有了存在感,可他不知道,不過是小孩兒的玩笑嬉鬧,就將自己好幾次致身於危險之中……他被送出宮去,卻依舊沒得自由,有的是更嚴格的學習和訓練。
說到最後沒話說了,他便說起了自己的祖母,說小時候,祖母是對他最爲親近的,可漸漸地大了,祖母又有了新的小孫子,便對他也淡了。
夜風吹着,天幕上的星星掛着,聽他絮絮叨叨的述說,不知怎麼的,我有了幾分在身處君家村,偷了只雞,讓隔壁媽媽煮了,被她一邊教訓着一邊將那雞肉夾在我碗裡的感覺……不想聽吧,左右爲難,怕看見她眼裡的失望說到底,以後偷雞拔毛開煮,還是得靠她不是?
不過聽來聽去,我還是聽得有點兒心酸,有誰知道這位在戰場上橫刀立馬的戰神,其實小時候是這幅模樣?
第二日,我們便返回了寧王府,我和他自然再沒弄出那麼大的動靜,率了八駿在街上呼嘯而過了,只是依舊和他坐着小轎,隨着滿街如織的人流,看着滿目繁華似錦,來到寧王府。
未入府門,卻見府前有所不同,寧王府的牌匾,邊框卻掛上了紅綢,兩側貼上了銀丹朱紅紙的對聯,就連門兩側的十幾名門衛,臉上都多了幾分喜意,我心中恍然,寧王大婚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小轎從中門而入,兩側護衛恭敬地垂首行禮,硃紅大門打開又重關上,路兩邊濃蔭如碧,陽光從樹隙之中射下,讓青石板路上有點點金幣撒下,轎簾的一開一合,已讓我看清了以前未曾觀察到的寧王府的種種,原以爲自己對於這裡來說,只是一個過客,可有他坐於身側,聞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知道爲什麼,卻有了幾分留戀,對那包了紅綢的扁牌,更有了幾分妒意。
呸呸呸,我在想什麼?
怎麼可以想這些有的沒的?
我終是要離開這裡的,無論是去草石,還是回君家村。
他送我回到院子,又有護衛前來報告,說是宮裡有請,他只得匆匆地去了。
有侍婢從屋子裡拿來貂皮披帷,欲給我披在身上,我卻不感覺冷,只揮手叫她退下,她眼有疑色,道:“順人,前日晚間颳了一陣大風,今日又見寒了,您不冷嗎?”
我一怔,昨日晚間在離宮度過,那裡四季如春,因而沒感覺到寒凍,那倒是必然的,可回到了寧王府,身上卻未何也不見絲毫寒意?小七可沒有給我吃什麼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