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煙渾身疲憊,痠疼無比,整個人就如同被山石傾軋過一般。她跟着這個男人這些年,還沒受過如此委屈呢!
她咬着牙勉力撐着身子爬起來,含淚盯着蕭正峰。
蕭正峰見她水潤的眸子裡都是委屈的淚,剛纔的氣惱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剩下的都是心疼,心疼得好像有人把手活生生插了進去毫不吝嗇地在那裡捏,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忙跪爬在那裡,摟着她就要去哄。
誰知道阿煙卻半站起來,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鞭子來,卻正是昔年蕭正峰已經藏起來的那一個。
她紅着眼睛,恨恨地抽了他一鞭子:“蕭正峰,你如今越發混賬了!”
蕭正峰赤着臂膀半坐在那裡,連躲都沒躲,依舊帶着醉意的雙眸複雜地望着她,啞聲道:
“你愛打就打,打完還是得好好和我過日子!”
阿煙見他依然這副德性,真是無奈又失望,當下咬脣哽咽道:“這日子沒法過了!”
說完這個,她扔下鞭子,踉蹌着邁過蕭正峰就要下牀。
蕭正峰哪裡能讓她就這麼走呢,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捉住她的腳踝,硬聲道:“不許走!”
阿煙氣得哆嗦:“蕭正峰你個混賬,放開我!”
蕭正峰看她整個身子氣得都打顫,忽然有些怕了,酒意上涌,他頭疼欲裂,低頭間,一縷黑髮狼狽垂下,半掩過他剛硬的臉龐,咬牙倔強地道:
“我不讓你走,怎麼也不讓你走!”
阿煙無奈地望着蕭正峰,搖頭嘆道:
“蕭正峰,你如今再不是昔日的那個四品將軍了,自然可以在我顧煙面前可以耀武揚威,你今日可以這麼折辱於我,明日說不得還能幹出什麼其他事來!現在你給我讓開,我們都冷靜下,好好想一想,以後這日子要怎麼過!”
蕭正峰聽着這話,越發晃了。
其實之前阿煙說起什麼和離,他心裡雖然琢磨了一番,也並沒有太當真,只覺得是開個玩笑呢,老夫老妻了,誰能離開誰呢。一直到今天街道聽到那些風言風語,才起了疑心,想着該不會阿煙心裡琢磨的人就是藍庭吧?今日言語試探,他又恰好喝醉了酒,繃不住心口的火,她那軟膩膩的身子又在懷裡那麼掙扎着招他,這才引起他的野性,粗野地就這麼對她。
如今一鞭子下來,酒意散去,他頭腦清醒下來,聽得她這番言語,不免心中冷沉。
一則是想着今日這事兒不過是外間捕風捉影,自己怎地因爲這個對她如此,二則是便是真有其事,難道以前的蕭正峰會這麼對待他的顧煙嗎?
還是說他如今位高權重,脾氣大了,連帶的心性也就變了?
阿煙又要掰開他的手來,蕭正峰卻是下意識地越發握住她的腳踝,將她拽倒在那裡。
“不管我是對是錯,我都不會讓你走。”翻來覆去,他就是重複這段話。
阿煙無奈恨道:“好,我不走,你走可以嗎?”
她望着他依舊發着洶涌藍光的雙眼,儘量放輕了聲音勸道:“我現在看着你這個樣子有點怕,你先出去,讓我安靜下可以嗎?”
蕭正峰見她垂淚,想伸手去摸她,可是她卻躲開,一時心間五味雜陳,又悔又恨又疼的,最後還是想着自己先出去,出去的時候猶豫了下,又忍不住威脅道:
“除非我死,不然你就是我的女人。”
阿煙捕捉到了這男人眼中的瘋狂,又氣又無奈,咬牙道:“笨蛋,滾!”
蕭正峰走出去的時候,恰好糯糯進了院子。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分外可愛,跟個小兔子一般。
糯糯走到她爹跟前,歪頭打量了一番:“爹,你眼睛怎麼了?”
好像發紅光,還是發藍光?看着實在怪怪的。
蕭正峰心間低落,也不及掩飾什麼,只是默默地彎腰抱起了糯糯。
糯糯都四歲多了,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不喜歡讓人抱了,扭着身子要下來。
蕭正峰不讓她下去,卻是放柔了聲音道:“你喜歡娘還是喜歡爹?”
糯糯眨眨眼睛,毫無給面子地說:“當然是我娘。”
蕭正峰臉上發黑,不過還是繼續道:“你娘如果生爹的氣,你會幫爹嗎?”
糯糯歪頭,不明白了:“可是爲什麼我娘會生你的氣?如果我娘生氣了,那一定是你做錯了什麼!”
她忽然想起南鑼郡主的事兒,不免嬌哼一聲:“爹,不許你給我找後孃,你要是給我找後孃,我就讓孟姑姑打你!”
蕭正峰聽着這話,頓時苦不堪言,心想萬一你娘給你找個後爹呢?
糯糯人小心細,此時打量了一番她爹那發苦的臉:“爹,你該不會惹我娘生氣了吧?”
蕭正峰說不出心間滋味。
糯糯嘆了口氣,如同大人一般愁眉苦臉地同情蕭正峰:“我娘會打你的。”
蕭正峰喉嚨動了動,他想說你娘已經打我了,不過終究沒說。
在女兒面前,他要保留一點做父親的威嚴吧……
蕭正峰抱着糯糯,走到一旁的一個藤椅上,開始反思自己。
糯糯看她爹意興闌珊的樣子,便摟着他的腦袋道:“爹,你別不高興了,我給你說個事兒,還是喜事呢!”
蕭正峰沒興趣聽,不過在女兒面前,還是強笑道:“你說。”
糯糯小嘴巴一動,笑道:“我姨姨可能要成親了,咱這是要有喜事了。”
糯糯說的姨姨,是顧雲,前幾年顧雲和離後,一直帶着兩個孩子單獨過活,並在藍庭那裡學習點記賬做買賣,這幾年一直做得挺好的。
蕭正峰並沒太往心裡去,只是隨便點了點頭。
糯糯嘆了口氣:“不過她要嫁給藍叔叔呢,看起來我外公不太高興呀!”
這話一出,蕭正峰一愣。
他擰眉細想一番,不免恍然,頓時腦中嗡的一聲,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了。
藍庭和顧雲……藍庭和顧雲……
他將之前街坊酒樓所聽到的話語以及成輝的臉色統統回憶了一遍,越發大悟!
如果真是顧煙和那個藍庭有什麼不好的傳聞,那成輝哪裡還能讓他別在意呢!顯見的這桃色新聞的當事人是他那大姨子啊!
糯糯看着她爹的臉色,大驚:“爹,你的臉怎麼跟石頭一樣難看呢?”
蕭正峰臉色確實非常難看,不過心裡又泛起狂喜。
半響之後,他僵硬地放下糯糯:“我,我和你娘有點事兒說,糯糯你先別進屋。”
說完這個他就闊步竄進了屋。
**************************************
屋子裡光線並不太好,阿煙半坐在錦帳裡,一言不發。
蕭正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煙兒,是我混賬。”
阿煙連頭都沒擡一下。
蕭正峰看着她玉白胳膊上的淤痕,還有耳朵脖子上那一口一口的紅痕,那都是自己情急之下發狠弄出來的。
她跟了自己這麼些年,自己還沒這樣待她過呢。
他越發歉疚,俯低了身子,幾乎是半跪在那裡:
“煙兒,我混賬,我瘋子,我不是東西,我該打。”
說着,他把那個鞭子兩手捧着放到了阿煙懷裡:“你再打我吧,想怎麼打怎麼打,想怎麼罵怎麼罵。”
阿煙眼皮都沒動一下。
蕭正峰越發有些怕了。
他趴在那裡,小心翼翼地去碰阿煙的腳踝。
那腳踝因爲之前被他大力捉住,已經抓出了幾個觸目驚心的手印。
他趴伏在那裡,跟個搖擺着尾巴的大狗一般去親那腳踝,啞聲道:“乖煙兒,別生我氣,你就是讓我做牛做馬,我都沒半個不字。”
沉默了許久的阿煙,縮回了腳踝,終於開口了。
“你還是好好想一想,今日好好地怎麼來了這一出?”
蕭正峰見她說話,忙解釋道:“我混賬,我誤會了,我把顧雲和藍庭的事兒誤會成你了,是我莽撞了。”
阿煙挑眉,疏冷地道:“你以前會這樣誤會我?”
她無奈笑了下:“以前便是德順帝在的時候,人家心裡記掛着我,這是明擺着的事兒,那個時候你怎麼沒衝我發火沒這麼折騰我?怎麼如今不過是一個道聽途說,就這麼糟蹋我?還是說其實你心裡早就對燕王對沈越的事都不滿意,也記恨着藍庭呢,這是藉着酒氣一雪前恥呢?”
蕭正峰聽得“糟蹋”那兩個字,頓時有些心慌,又歉疚萬分,心疼地去握她的手:
“煙兒,我當時腦子裡是亂的,也控制不住自己,那個燕王沈越什麼的就別提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只是藍庭這個,他這些年一直對你這麼計劃體貼的——”
“呸,他再記掛,也是禮數中的事,難道能越過了你去?我看你就是個小心眼,平時裝的大度,其實還就是埋着火!”
蕭正峰見她越說越氣,也不敢辯駁,只趕緊承認:“是是是,我小心眼,我不喜歡別人對你好,不喜歡你用別的男人送的東西,我恨不得把你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半眼,我就是這麼小心眼,我平時大度都是裝的,我這麼虛僞,我活該被打,就該抽我一百鞭子!”
他說到這裡,又趕緊給自己描補:“其實也就是喝了點酒,心裡想起別的男人的事不痛快----”
誰知道他不說這話還好,他一說這個,阿煙卻是更惱了:“往日我勸過你多少次,讓你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你怕是心裡總嫌我絮叨,根本沒聽到心裡去吧?如今呢,可是惹下事兒來,你高興了舒坦了吧?”
蕭正峰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承認:“是,是我不該那麼對你,是我錯了……”
阿煙卻越說越惱火:“難道你以爲我不讓你喝酒,只是爲了讓你不要鬧脾氣嗎?我早給你說過多少次,喝酒傷身,你少年入軍營,身上不知道受過多少傷,你以爲身子是鐵打的嗎?以後老了難免留下病痛,受老來罪的!你自己不上心,難道以後早早地沒了倒是讓我當寡婦?”
她又繼續紅着眼睛道:“我往日幫你調養身體,小心地照料你的飲食,你以爲我是清閒沒事幹嗎?我還不是爲了你的身體着想,你知道成夫人前幾天過來還說起,說成輝如今每到陰天腰腿都疼,舊傷發作,痛苦不堪。這些我說了你都沒往心裡去,總以爲自己身體好得很,總以爲自己還年輕,那些不算什麼,你當別人都是凡胎肉體就你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蕭正峰聽着這些話,心中感激又歉疚,其實這些事上他確實素來不操心,便是阿煙悉心照料,也只覺得她是女人家想得多,其實根本沒那麼嚴重而已。至於阿煙幫他揉捏腿腳,他甚至還得起點其他花花心思。如今想來,真是痛心疾首,低頭連連稱是:
“這些都是我的不對,我以後聽你的就是,我做錯了認罰,你想怎麼罰就怎麼罰,可好?”
阿煙揚眉,盯着他道:“你真得認罰?”
蕭正峰見事情有所轉機,便忙點頭:“是,你怎麼罰都行!我都聽你的!”
阿煙摸着手腕上的傷痕,淡道:
“你如今不比以前,我也沒什麼可罰你的,打你又打不過,和你鬥嘴反而是自己被氣到,這些日子你好歹遠着我點,讓我好生休養下身子吧。除此之外,以後記得,不可飲酒。”
蕭正峰聽了,自然明白她話中意思,臉色非常難看,不過想想自己剛纔做的混賬事,也只能忍痛點頭:
“好。”
自從這事兒後,蕭正峰簡直成了阿煙房裡被拋棄的一隻可憐兮兮的家犬,平時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阿煙不喜歡。
有時候他還是挺有點衝動,想如何如何,可是看着阿煙繃着的小臉,他到底是努力忍下了。
還有一次,他回到房裡,見阿煙不在,一問之下便知道她在隔壁浴室呢。
他心裡記掛着她,有點發癢,想着若是以前,自己就直接進去好一番行事了,那才叫一個痛快,如今卻有些不敢。
正坐在那裡憋悶的時候,一擡眸,恰好看到了那裡的一個藥膏。
拿過來細看,卻是塗抹身上減少淤青的藥膏。
他頓時明白這是做什麼用的。
那一日他氣急,莽撞,其實是傷了她的?
想明白這個,心間越發憋悶,只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正想着的時候,阿煙那邊進了屋,此時屋子裡的侍女見蕭正峰進屋,都出去了。
阿菸頭發溼漉漉的,坐在那裡開始梳髮。
蕭正峰小心翼翼湊過去,儘量放柔了聲音哄道:“煙兒,我幫你梳髮可好?”
阿煙不置可否。
蕭正峰從旁觀察了下,便拿起梳子,輕手輕腳地爲她梳髮。
阿煙生了這麼一些日子氣,其實也慢慢地散開了。
她想着如果是蕭正峰誤會了,以爲自己和藍庭,倒是情有可原。
如果自己誤會了他和別人,也保不準做出什麼事來呢。
要說他的錯,最大的錯就是不信任自己,問都沒問清楚就開始發火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年他也算得上是少有的氣量大度男人了。其實燕王的事兒,沈越的事兒,都是根子,多少有些不滿,只不過一直壓着呢,如今這人心裡越來越霸道了,就這麼被藍庭的事兒給引起來了。如今他發泄過了,以後也就揭過去了吧。
想明白了這個,心裡的氣消去了大半。
不過她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給這個男人點顏色看看的。
他如今飛黃騰達了,少不得哪一日就上天,不好好教訓下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