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午後, 樹上的知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梅傲雪坐在堂上,靜靜的品茶。
只聽腳步聲徐徐,一青衣少年, 緩緩走了進來, 他頭髮是隨意扎着的, 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 今日他的面色卻嚴肅了不少, 不似平時那般吊兒郎當,嬉笑怒罵,無法無天。
“幫主, 已經安排妥當!”他面色確實沉重。
“好!”梅傲雪放下茶杯,面色也頗爲凝重, 生命的故去是世間最不幸的事, 可這世上偏偏有人不得不犧牲啊!
——犧牲是爲了換取更多人活命的機會!
“駕!駕!駕!”打馬揚鞭, 捲起一地塵土,一行十人, 皆是身材高量的漢子,飛奔出城。
行至郊外,卻見一黑衣蒙面男人從天而降,他動作有如飛鷹,迅速而猛烈!直取那一行漢子的喉嚨。
正在大開殺戒之時, 天上又飛下一個高手, 也是一身黑衣, 身着黑色斗篷, 斗篷之下是猙獰的狼面具, 有如他的面具一般,他猙獰而可怕, 助着那先來的男人,將這十人斬殺乾淨,方與那男人凌空一躍,消失在郊外的天際之內。
待那二人走後,地上的人有還活着的緩緩爬起身來,一青衣少年自遠處趕來,指揮着身後的人。身後的人上前扶的扶,檢查的檢查,一位領頭的道:“律長老,死了三個,重傷五個。”
那青衣少年正是律晉江,他閉眼,一揚手,令他們將兄弟好生安頓,死了的,厚葬!活着的,盡力救!
這些人本就是死士,來之前就知道能活那是運氣,死了應該!
荒涼的街角,暗黑的角落,不起眼的酒樓,兩個黑衣男人,穿斗篷戴面具的那個站在窗前,背對着另外一人。良久,那黑斗篷的男人隨手摘下猙獰的狼面具,擱在窗臺之上:“看來,你的女人很想要你命,竟打算派人去渤遼,揭母親和我的老底!”
“沒去成!”
關山越也摘下面巾,看着那男人的背影,語氣裡沒有情緒,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那下次呢?代朝的皇帝知道了,一定會要你的命!”男人偉岸的身軀看着樓下偶爾走過的商販馬車,嘴角揚起一絲陰冷的笑。“還是跟大哥合作吧!你我直取這代朝江山,汗王沒有兒子,以後這代朝江山必然由我繼承,到時你我共享江山。”
關山越笑,笑他這位同母異父的兄長自欺欺人,渤遼的汗王縱然沒有兒子,還有兄弟,若真想讓他繼承江山,怎會派他來當細作。
他把盞飲酒,美酒入口,不覺甘甜,反覺苦澀,“好!但你得答應我,不能傷害阿雪!”
那人哈哈大笑,笑得狂放:“你還真是個多情種啊!哈哈哈……”
關山越也笑,卻是苦澀的笑!笑他終究違背誓言,要傷害這個同母異父的大哥了——母親,孩兒答應你的事終究是做不到了,若渤遼入關,定有無數百姓遭殃,孩兒不能坐視江山淪陷。
縱然他殺光了渤遼的將領,可渤遼還有文臣在,還有不那麼擅長統兵的武將在。如果代朝大門敞開,其實何須文臣武將,就是小孩子也能大搖大擺的自己走進來不是嗎?
關山越現在心下不知是什麼感覺,麻麻的,木木的,好像他的心已經沒有感覺。被他母親逼着立誓之初,他就知道自己終會違背誓言,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舍小家而顧大家,這家國天下,終究他還是要選國,嗯!還是國重要。他少年時曾說金戈鐵馬,仗劍山河。如今其心其志,仍未有改。
曾有蓋世英雄之願,如今心願得償,終難容於世。
——多麼可笑!關山越一杯一杯飲着苦酒,不怕完顏宗吉看出破綻。這個時候自己不皺眉,完顏宗吉纔要奇怪!
或許老天爺也嫉妒關山越吧!嫉妒他開了掛一樣的人生,少年英雄,家世顯赫,秣馬厲兵,馳騁沙場,一戰成名,自此揚名天下!人稱蓋世英雄,少年英才,惹無數人豔羨不已。
他也曾有如花美眷,窗前執筆,鴻雁傳書,盼他回家。
然,一切終因三年前那場變故戛然而止,他曾心痛無奈,也曾莫名感傷。如今重拾舊山河,關山越視死如歸!!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大丈夫生而因無愧於天地,他前次曾棄摯愛,今次也註定有負親恩!是天意,他改變不了,唯有兩害取其輕,舍小家負親情,保國爲百民。
完顏宗吉沒有對關山越說他的計劃是什麼?或許他還在觀察,觀察關山越是否真的屈服投靠。他也默默的去看過他的母親,這個爲了報夫仇而捨棄親子的女人,她的心猶豫了也軟了,在歲月的長河裡,她開始慢慢忘記關平遠殺了她的丈夫,因爲身邊的這個男人也是她的丈夫,他們還有一個孩子——那個蓋世英雄!
完顏宗吉對耶律萍是失望的,但是他不氣餒,她的軟肋也是他要拉攏的人。至於關平遠,也暫時不做打算,畢竟那個人除了是他的殺父仇人,也是他要拉攏之人的父親。
沒有消息並不是一個好消息,說明完顏宗吉仍然不信任關山越。
梅傲雪犧牲手下的弟子,仍然沒有換來計劃的成功,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沮喪的,她的兄弟不能白死。
湖光山色之下,花草葳蕤,她和他坐在湖畔。
此處幽靜,風景秀麗,微風帶着自然的芳香,他和她卻無心欣賞。
關山越勸她不要着急,完顏宗吉並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梅傲雪何嘗不知道完顏宗吉的奸詐和厲害。可她怕完顏宗吉逼宮,完顏宗吉手握禁軍,附近通往天峻三十六洲有十城官員,已是他的人馬。這樣的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能心安。
其實她一早就知道完顏宗吉是誰——江浙!
梅傲雪的線報總是那樣準。
她回來,名爲私仇,實爲蒼生!
她與關山越之間的情,剪不斷理還亂,她恨他是真,她回城這些舉動是爲了出氣也是真,可更多是爲了迷惑完顏宗吉。
這個對手太過強大,強大到梅傲雪沒有把握能夠戰勝。
在梅傲雪收服江湖,一統煙雲三十六洲的同時。
完顏宗吉先她一步,化名江浙,開始在京中以及各地聯絡官員,他或許以重利,或投其所好,贈其美人黃金,貪心者皆被其利誘!
他盤踞打通的官階和地盤一直在通往渤遼的那座座城池之中,所以梅傲雪未有察覺,而且她對朝堂中事,本無興趣,也就是貪官污吏禍害百姓,擋她的道,她看着不順眼纔會搬開。
可後來形勢又大不相同,她在金陵設了分舵,或多或少她是想知道一點關山越的消息吧!他雖不在這,可她卻還是想要和他有那麼一星半點的聯繫。
金陵分舵的舵主很快察覺出了京中的異動,一查二查,發現了這位渤遼的小王爺。
梅傲雪知道以後,吩咐各處商隊、弟子仔細打探,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朝中大半不是廢物就是叛臣,國將不國,原來代朝的江山根基早已搖搖欲墜。
任憑關山越如何在沙場馳騁,殺光了多少渤遼的戰將,也無濟於事。因爲代朝的根基已經從根上開始腐爛。
梅傲雪回來,她想辦法進入皇城,買通內侍,以成親之名,調遣回關山越。又買通一些貪官,這些人其中不乏完顏宗吉的黨羽,她叫那些人進讒言。卸關山越的兵權。
完顏宗吉以爲這個女人恨極了關山越,恨不能無所不用其極的對付關山越。
實際上他對了,也錯了!
梅傲雪與關山越之間的私仇,不足以讓她迷亂心智,她真正要對付的人是他——完顏宗吉。渤遼的小王爺。
卸兵權對關山越其實根本不算什麼,他在邊關十年,他的血肉早已和邊關融在一起,他的兄弟都在那漫天風沙裡與他出生入死,幾經廝殺敵國戰軍。
縱然關山越沒了兵權,也不會影響邊將對他的忠心。
梅傲雪要關山越回來,是因爲她沒有把握,沒有把握一個人對付完顏宗吉。她怕,怕自己失敗。這場江山朝堂,社稷黎民的戰爭,她輸不起,也賭不起!
或許她年少之時,聽着少年時的他講金戈鐵馬,仗劍山河,她的心裡也早早種下了保家衛國的宏願,只可惜她生而爲女郎,縱有雄心壯志,有鐵腕,也有才華,卻無處施展。而那時的她又覺得關山越纔是她未來的天,故而遵循禮教,努力的學着柔情似水。
關山越見梅傲雪坐在湖畔,也不說話,兩眼還亮晶晶的,見她眼中神采,忽而覺得心中莫名悸動!他緩緩將手臂擡起,十指攀上她的肩頭,攏着她微微傾側,向自己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