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岸主力前鋒兵馬抵達羅望河畔,於浮渡山北麓擺出強渡羅望河的架勢之後,集結於銅陵的南岸主力就正式展開渡江作戰。
二月春回大地,雖說溪河湖澤還沒有豐潦起來,但地勢低窪、臨河臨江的灘塗,在春雨滋沃下變得越發泥濘;蘆芽從土壤裡鑽出來,開始肆意生長,草木也開始抽青,滿眼望去不再蕭條孤寂。
裕溪河作爲楓沙湖連接長江的水道,不足二十里長,卻曲折蜿蜒,中間串聯着四五座水域較廣的汊灣與小湖蕩,最後在匯入長江時還拐了一個大彎,以致河口以西形成一座斜伸入長江、長堤狀的狹長半島。
半島長約千步,最寬處也僅有三百步,底部甚至僅有七八十步寬,水軍戰船進入裕溪河,用弓弩就能擋住虜兵進入半島,爲第一座灘頭陣地的建立提供便利條件。
在孫延觀率部五百精銳,攜帶盾車、牀弩等戰械登岸之後,工造作業船也快速往北岸靠來,將一根根木樁在近岸淺水打下去,又將數十艘筏舟拖上江灘充當支撐基礎,鋪以棧板,在北岸快速建成一座簡單棧橋碼頭。
隨着一座座鐵拒馬、柵木運抵北岸,佔據狹長半島的第一座岸營快速成型,但這絕不意味着已經在大礬山南麓臨江地區站穩了腳。
沿裕溪河往北,大礬山南麓臨江地區,地形與僑置南蔡縣之前的千汊浦類似,到處都是窪地。在少雨乾燥的秋冬
季,這些窪地看似無水,但入春後凍土消融,都是一踩一個坑的泥濘之地;入春後下過幾場綿綿小雨,這些江灘窪地吸足了雨水後變成人畜難行的沼澤地。
差不多要往北四五里地後,纔有廬江縣民衆開墾建設較爲完善的田地、村寨;汛季來臨後,臨江四五里縱深也差不多都會被江水淹沒。
這也意味着南岸兵馬至少需要往北推進四五里成功展開並建立一座座攻守兼備的營壘,纔算是真正在北岸站住腳——
徐懷在南岸沒有那麼多的精銳兵馬沿裕溪河往北展開,甚至需要在南岸保留相當一部分精銳兵馬進行督戰,只能將江南西路、江南東路、荊湖南路以及正從陸續趕到廣南西路勤王兵馬推出來,充當渡江作戰的主力。
而虜兵此時還無意直接從廬江縣撤圍而去,還想着要爲攻打壽春爭取更多的時間,就絕不容忍喪失去大礬山南麓的控制權。
因此對裕溪河以西臨江四五里地爭奪,很快就演變成勤王兵馬的絞肉場。
裕溪湖以西的臨江地區,地形相對完整一些,但還是泥濘遍地,嚴重限制步卒通過、展開。
相比較而言,虜騎卻能相對輕鬆進出。
集結於南岸的諸路勤王兵馬,除了荊南軍曾長期參與剿匪作戰,將卒作戰經驗較爲豐富、兵甲較爲完備之外,江東軍、江西軍以及廣西軍都相當一般。
他們無論是通過灘頭陣地往北推進,還是乘
船進入裕溪河之後再登岸,都無法鎮定如素的應對虜兵逼近後拿弓弩攢射,更不要說藉助盾車、鐵拒馬等戰械,背靠河岸結成堅實陣型去抵擋虜騎的凌厲衝鋒突擊了。
前期的渡江作戰,可以說是一塌湖塗,幾乎每一支強行登岸沿裕溪河往北推進的諸路勤王兵馬,無一例外都被虜兵打潰,丟下一堆屍體,哭爹喊娘逃到灘營及戰船能遮蔽的臨水灘地,躲避虜兵的屠戮,連有序撤退都做不到,甚至有很多將卒倉皇間跳入江水或裕溪河逃避虜兵的追擊。
前三天諸路勤王兵就死傷兩千多將卒,徐懷不得不重新回到銅陵坐鎮,彈壓諸路勤王兵馬畏戰情緒乃至抗拒出兵的意圖。
然而徐懷並無意更改既定的渡江作戰方案,只是在北岸新增兩處灘頭陣地駐以精銳,加強對側翼的掩護與遮蔽外,依舊堅決無比的強令諸路勤王兵馬以營爲單位分批渡江,沿裕溪河往北推進。
對那些被擊潰過、暫時逃得一命的勤王將卒,在接回到南岸後,僅有正面受傷的將卒才得以前往傷兵營進行休整,其他沒有負傷或傷在後背的將卒,會直接編入下一輪的渡江作戰部隊之中——
膽敢違逆軍令者,一切嚴懲不貸。
有七名指揮使在虜兵反撲時,非但沒有盡職組織人馬結陣抵抗,而是選擇第一時間逃跑,徐懷也是將他們在銅陵就進行簡單的軍法審判,就地斬首。
雖說
臨江的低窪灘地更利於赤扈騎兵進退,但泥濘的沼澤,對輕甲騎的限制依舊極大,更不要說披甲重騎了。
勤王兵馬只要軍心穩固、作戰意志堅定,哪怕是用大盾結陣,以弓弩攢射,以長矛進行拒擋,在側翼有灘營及戰船的掩護,即便沒能抵擋住虜騎的突擊衝鋒,也一定能給虜兵造成極大的傷亡——
赤扈人在大礬山以南,總計僅有兩三千騎兵,又經得起多少消耗?
徐懷重回銅陵坐鎮,對勤王兵馬進行高壓整肅,諸路勤王軍將看不到有避戰的可能,動不動就被小股虜騎突擊擊潰的局面就迅速得到改觀。
只要勤王兵馬能組織強弓勁弩進行對射,赤扈人也不敢將本族精銳騎兵浪費在跟南朝州軍鄉勇的消耗上,不得不改換降附漢軍上陣。
降附漢軍以步卒爲主,同樣無法通過泥濘地及淺淤水澤,只能從狹窄的乾燥地帶發動反攻,接戰的節奏就驟然放緩下來。
這時候登岸的勤王兵馬就有更充裕的時間,將鐵拒馬、盾車等戰械源源不斷的運上岸,去抵擋降附漢軍的反撲,不斷形成新的岸營、灘頭陣地。
爲了催促徐懷統領京襄軍及諸路勤王兵馬,魏楚鈞攬下五路度支使的差遣,他趕到銅陵與徐懷見面的時候,諸路勤王軍已經一萬人馬渡過長江,成功在裕溪河以西站住腳。
站在銅鼓山之巔,能清楚看到北岸臨江柵營沿裕溪河往北延綿五六裡
——相比在大礬山以南站住陣腳,諸路勤王兵馬付出六七千傷亡,完全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甚至對勤王兵馬自身來說,只要能看到戰事得以順利推進,之前畏戰怯戰的情緒也很快就煙消雲散,甚至爲之付出的慘重傷亡,也無人去提——真正有意見的,也都已經戰死了。
即便如此,徐懷依舊無意組織兵馬去強攻虜兵在大礬山南麓的營寨,這時候要麼佔據虜兵放棄的村寨,要麼淺淺插入虜兵營寨之間,建造新的營壘,一步步以連營的方式,往大礬山南麓山腳下推進。
所有的勤王軍將都深刻認識到,以營爲單位結陣、結寨,在北岸相對獨立作戰,以防禦爲主,一旦輕易被虜兵擊潰,根本無法奢望左右友軍會增援。
徐懷爲避免出現連鎖性潰敗,更是直接明令嚴禁諸營壘迎納潰卒,甚至勒令諸營壘對擅自衝擊過來的潰卒進行射殺、攔拒,所有勤王軍將作戰意志反倒越發堅定起來,沒有再出現動不動就被擊潰的局面。
在大礬山以西、以南的戰局,大越在兵力是佔絕對優勢的——除開京襄軍及宿衛禁軍總計四萬精銳外,除了江西、荊南、荊北、江東、廣西、西蜀總計集結九萬勤王兵馬外,高峻陽、顧繼遷還象徵性的各派三千精銳趕到潛山、樅陽接受調遣。
同時諸路糧秣等物資,也通過湘江、青戈江、贛江、漢水以及長江,源源不斷的
運抵秋浦、銅陵以及潛山、樅陽等地,徐懷完全可以不受限制的結硬寨、打呆仗。
大越立朝一百五六十年以來,以文御武、以文治武,甚至諸路調派兵馬增援淮西,也多以有一定統兵經驗的士臣爲首;他們也許打不了硬仗,但對“淺攻進築”的戰術卻頗有心得,也樂於用這種戰術,一點點的壓榨虜兵在廬江外圍的戰略空間,達到解廬江之圍的目的。
魏楚鈞抵達銅陵之後,徐懷也不憚告訴他,即便解了廬江之圍,他也計劃以這種戰術,將兵線一步步往廬江以往推進。
虜兵也深深意識到他們從壽春往南延伸到廬江、無爲逾四百里的戰線還是拉得太長。他們一旦選擇往廬江填入太多的兵馬,就會形成壽春、廬江頭尾皆重、而腰腹空虛的拙勢劣形。
特別是劉衍在除州督戰,左右驍勝軍越來越活躍,還正好威脅到他們兵力空虛的側腋。
三月中旬,赤扈人將上萬精銳騎兵新調來廬江,掩護降附漢軍北撤,將戰線大踏步收縮到合肥、肥西及六安一線,不僅廬江之圍即解,舒城、巢縣之圍也隨之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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