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乃我朝用兵之大家,排兵佈陣水平確實是高,我等想吹毛求疵都難啊……”
聽韓圭詳細說過徐懷對接下來的戰事設想,高純年第一個站出來不吝贊謄之辭,朝汪伯潛作揖相詢,
“樞相執掌軍機,覺得徐侯所提方略,有什麼地方可作增補的?”
汪伯潛作爲樞密使,對淮西戰事接下來的安排,理論上應該是他最有話語權。不過,時局敗壞到這一地步,即便他沒有像楊茂彥那樣直接被打入詔獄,但朝野對他的非議,他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數的。
他這時候非要站出來說個“不”字,惹得那些骨頭比“牆頭草”還軟的諫官們紛紛跳出來彈劾他,陛下真能保得住他?
“微臣眼拙,沒有看出有何不妥的地方。”汪伯潛朝紹隆帝揖禮說道。
紹隆帝額頭青筋抽搐了好幾下。
汪伯潛作爲樞密使,兵馬調動及行軍作戰方略都在其職權執掌範圍之內,在殿議之前????????????????他也比其他人更早看到徐懷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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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周鶴、王番、劉衍等人被召來垂拱殿之前,汪伯潛在殿中就提了一堆意見與擔憂,比如單純的牛首山義軍守禦秦淮河以西沿江地區能不能抵住虜兵再次登岸就很值得懷疑,比如建鄴水師殘部就近整編到荊南鄂州水軍之中要更好,這時候怎麼就都沒了?
“高卿、汪卿都不覺得有不妥之處,”紹隆帝有些不甘心看向劉衍,問道,“劉卿以爲如何?”
徐懷奏疏較爲的關鍵一環乃是朝廷着劉衍渡江前往滁州或巢縣,統轄右驍勝軍殘部及左驍勝軍楊祁業部及滁揚等州地方兵馬,從東翼鉗制虜兵。
此時除了長江爲虜兵水師封鎖外,滁州全境以及揚州西部,到處都是虜騎活動的跡象,楊祁業、解忠以及樑文江等將,只敢率領兵馬守住幾處關鍵城寨,已無能力限制赤扈騎兵甚至步卒往滁州、揚州腹地迂迴穿插。
劉衍倘若僅在數十侍衛兵馬的護送下,渡江前往滁州或巢縣,是極其兇險的一件事。
紹隆帝就想着劉衍當場拒絕這事,他們還有討論徐懷這封奏書的餘地。
“時局危惡,大廈將傾,微臣不敢惜身,微臣願往……”劉衍目光堅定說道。
劉衍出生將門,自懂事起就在營伍之中摸爬打滾,與其留在朝中毫無作爲,還不如回到營伍之中統領兵將陷陣殺敵。
再說了,徐懷敢在五百侍衛的護送下,直接從虜兵水師的封鎖網鑽過來,他要是像鵪鶉一樣縮在建鄴城裡,與汪伯潛、楊茂彥、周鶴、高純年之流又有何異?
“那就准奏吧……”紹隆帝沮喪的說道。
雖說重新將劉衍派往滁州、巢縣統兵,等於承認將之前劉衍從廬州調到中樞是犯下致命的錯誤,但此時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去避免局勢進一步惡化?
宿衛禁軍已經完全不受掌控,除了三千潛邸府衛外,建鄴府軍是什麼成色,紹隆帝還是略有所知的。
此時周鶴、高純年等人急吼吼當了牆頭草,毫無節操可言,可不就是擔心有人都已經肆無忌憚鼓譟宿衛禁軍譁鬧了,下一步不就是依仗兵強馬壯“清君側”嗎?
而他們所能真正倚持的兵馬,一個在楚州爲淮河以北的虜兵牽制住難以動彈,一個被圍壽春,隨時都有覆滅之虞。
他現在就算有千般不願,也得想盡一切辦法先解壽春之圍——從這點來說,他們確實是做出讓步。
窺着紹隆帝陰晴不定的臉色,聽他語氣很是沮喪,周鶴打蛇隨棍上,奏道:
“徐侯料定淮西一戰將比以往預測更爲持久,糧秣、兵械之籌措,朝中亦當有更充分的考慮,老臣以爲當設諸路度支使統籌江西、荊南、荊北以及廣南西路的糧秣財賦……”
大越立朝設鹽鐵、度支及戶部三司分別管理財政收支、租賦、錢穀出納與鹽鐵榷賣等事務,早年設三司使執掌其事,????????????????一度分拆成三使;建繼帝於襄陽登基後,爲了簡化中樞行政,又將三司使職掌重新歸併到戶部尚書之下。
無論三司在一百多年來分分合合,最終還是重歸戶部旗下統一管理,但在一些特殊時期,特別是重大規模戰爭爆發期間,臨時設使統轄某數路度支事,以便更好統籌用好更大的地區錢穀、租賦,也多有先例。
單純從作戰便利的角度,朝中增設一名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四路度支使,專門負責統籌四路錢穀租賦,專供淮西戰事,無論如何都可以算是一項上策,但現在凡事真有這麼簡單嗎?
新設的四路度支使,是不是將主要輔佐徐懷統籌作戰所需的錢穀糧秣?
是不是徐懷從此就有藉口過問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四路的錢穀糧秣的調撥、漕運、輸納等事,會不會就藉此繞開朝廷,直接對行事不力者進行追責?
“周相此議甚善!”
不管以往如何不待見周鶴、高純年二人,也不管這二人以往沒有少給京襄挖坑、使絆子,但京襄此時在朝堂之上並不佔明顯的優勢,對周高二人的投桃報李之舉,當然也不會拒絕。
更何況專設分路度支使之事,且不管前期任命是誰,都有利京襄將影響力及觸手往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路滲透,王番自然是打蛇隨棍上,當即走到殿下,出聲表示支持。
好像這一切都是京襄的授意,只不過周鶴已經不忌諱公開站出來給京襄搖旗吶喊了。
“徐侯所奏已無異議,樞密院、御營使司當勤勉督促,以免貽誤戰機,”紹隆帝卻不願意輕易就毫無原則的妥協、讓步,說道,“四路度支使之事,可先召朝臣集議,看有無更妥善之辦法籌措度支錢穀以利戰事……”
殿議、朝議,乃是紹隆帝親自出面召集王公大臣商議軍機大事。
集議則是由大臣出面,召集更大範圍的文武官員對某事進行討論,然後將討論過程與結果記錄下來,作爲紹隆帝裁斷的依據。
“臣遵旨……”
周鶴這時候是要對京襄表達善意,但不意味着要赤膊幫京襄上陣,這時候也是見好就收。
王番暗想周鶴既然將話頭甩了出來,接下來他們應該考慮在集議時進一步推動這事——徐懷在奏疏之中,也主要將重點落在接下來的戰事安排上,暫時並無法對朝政表現出太過急切的干涉,王番也不會操之過急。
徐懷的奏章獲得殿議一舉通過,樞密院就是具備的執行部門,韓圭、董成接下來也是主要負責跟樞密院聯絡——當下韓圭、董成則隨汪伯潛、周鶴、高純年、王番、錢擇瑞從垂拱殿告退離開。
魏楚鈞作爲尚書右丞兼知制誥,又是嫡系親信,留在垂拱殿當值的機會,比其他幾位宰執都要多得多,特別是眼下這個時機,在紹隆帝身邊幾乎是寸步相隨。
在汪、周等人離開後,魏????????????????楚鈞見紹隆帝坐御案後躁惱不安的樣子,揖禮道:“陛下莫要爲樞相剛纔的言行所惱,當務之急還是先解壽春之圍,但凡有利此事,臣以爲陛下都應暫作隱忍……”
“朕當然也知事有輕重緩急,”紹隆帝長吐一口氣,似想將胸臆間的惡氣吐盡,說道,“周、高二人乃是左顧右盼之人,朕早已知曉,要不然朝中也不會現在仍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但劉衍、錢擇瑞以及劉師望、餘珙等輩,性情較爲剛硬,倘若他們都一併爲京襄拉攏過去,這往後的局勢要如何收拾啊?”
“陛下登基以來,對劉、錢等人是有所冷落,也難免會令他們滋生怨憎之念,”魏楚鈞說道,“但也非沒有辦法扭轉……”
“魏卿有何法扭轉這事?”紹隆帝關切的問道。
“在陛下面前,臣當是知無不言,只是未必會合陛下之意,還請陛下恕臣妄言之罪。”魏楚鈞說道。
“你什麼話徑直說來,何需繞什麼彎子?”紹隆帝不滿的說道。
“陛下可立齊王爲儲,將胡楷召回爲齊王傅。”魏楚鈞眼睛灼灼的看着紹隆帝。
“……”紹隆帝愣怔片晌,揮了揮手說道,“看壽春之圍解後情勢再說吧。”
到現在魏楚鈞也不得不承認,即便先帝病逝已這麼久了,留於朝堂的勢力影響猶不可小覷,而此次淮西開戰以來,他們所導致的失利,相當程度上都是因爲事先過度急切進一步肅清、抹除先帝對朝堂及軍隊的影響。
而因爲他們一直以來持續不斷的清肅、壓制,此時又不得不重新啓用先帝舊臣,就很難避免他們會被京襄拉攏過去。
當然,魏楚鈞也知道他此時提立儲之事,可能也稍稍急切了一些,心想陛下原本就是不願意活在先帝的陰影之下,纔想着對朝堂進行清理,此時想要叫他立先帝之子,立自己的侄子爲儲,特別是自己生有兩名子嗣的情況下,怎麼可能輕易轉過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