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朱芝此來黎州,首要之務乃是統計、盤查黎州蠻獠諸部的牲畜、人丁、田產,初步釐定地界,爲朝廷將黎州正式納入經制做準備,相信州君、蔡通判此前也應有所猜測吧?”朱芝看着驚疑不定的錢雲書、蔡宜二人,語氣平靜的問道。
錢雲書沒有作聲,蔡宜身子微微前傾,問道:
“朱司戶此行可攜有朝廷令旨?”
“朝中擔心消息泄露會令蠻獠驚擾,諸事不授令旨——”
朱芝鎮定若素的坐在長案後,見錢雲書、蔡宜臉上露出幾許輕蔑,心知單純這樣的話哄騙不了他們,說道,
“州君、蔡通判心裡是否在想,朱芝人都到黎州了,就算沒有正式的令旨,蠻獠就不會驚擾、猜測了嗎?州君、蔡通判是不是懷疑朱芝拿話相欺?”
“朱司戶多慮了,我與蔡郎君絕無此意。”錢雲書拿起茶壺,慢悠悠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眼睛卻微微眯起,盯住朱芝的眼睛不離片刻。
“實不瞞州君、蔡通判,經制之事乃我父親、胡樞相等人一力推動,但朝中並非人人讚許,陛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朱芝平靜的說道,“因此朱芝說朝中慮消息泄露而不另授令旨,說真也不真,說假也不假——說不假,這確實是朝廷一些人堅持不授朱芝令旨的道理;而又說不真,就是朱芝此時也不能確實將來一定會有令旨頒下,又或者說朱芝到黎州任事不如人意,甚至都未能在黎州立足,經制之事或許就此作罷也說不定。我這麼說,州君、蔡通判能夠理解?”
錢雲書與蔡宜一時間難辨真假,但朱芝這話聽上去要合理多了。
不過,他們心裡也是拿定主意,沒有朝廷正式的令旨,不管朱芝說得多天花亂墜,他們都不會予以理睬。
“不管怎麼說,此事乃我父親、胡樞相一力推動,朱芝自當全力以赴,絕不會叫朝中一些小人暗中作梗得逞,還請州君、蔡通判體察!”朱芝拱手說道。
聽朱芝這話,錢雲書、蔡宜臉色又是一沉。
朱芝這話無疑是說,他此時是拿不出朝廷的正式令旨,但整件事卻是朱家、胡楷在幕後全力支持,此時在州衙外駐足相候的百餘披甲家兵,乃是代表着朱家、樞密使胡楷的態度。
不錯,朝中是有不少人明裡暗裡針對朱家、針對樞密使胡楷,也不畏懼朱家、樞密使胡楷的權勢,但錢雲書、蔡宜卻要捫心自問,他們有沒有資格跟他朱家、跟樞密使胡楷過不去?
朱芝不管錢雲書、蔡宜二人臉色難不難看,又一本正經商議起赴任之事來。
黎州青羌、東蠻諸部羈縻、聯絡之事一直由嘉州衙署負責,此時也應由嘉州衙署發函告訴諸部朱芝赴任職掌之事,總不能朱芝親自拿着朝廷頒給的告身一家家找上門相告——要是如此,朱芝一兩年都未必能將邛崍山走個遍。
錢雲書聽過朱芝真真假假的話,有些摸不清整件事的深淺,決定暫作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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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除了着人將專司青羌、東蠻諸蠻羈縻之事的兩名州吏李且、寇石鋒二人找來,着他們當下擬寫青羌、東蠻諸部的告函外,錢雲書還指着李且、寇石鋒二人,跟朱芝說道:
“李且、寇石鋒二人此前在州衙專司諸部羈縻之事,你到黎州組建司戶曹可另闢書辦、經承等吏,之前但有什麼事情,儘可着他二人去處理……”
州衙所擬告函,除了寫明朱芝赴任黎州及職掌等事,錢雲書、蔡宜在上面進行簽押外,朱芝還要簽署姓名、加蓋他隨身攜帶的黎州司戶參軍事印。
這樣朱芝就算完成到地方赴任的程序,具備在黎州行使司戶參軍職遣的權力;而後續他所簽發的令函,諸部可以拿出告函進行比對驗證。
錢雲書到這一步都沒有加以阻撓,但他還是耍了一個滑頭,那就是黎州司戶曹(又名司戶廳)的組建,他完全推給朱芝自行去解決,嘉州這邊最多令李且、寇石鋒二人聽候招呼。
????????????????黎州之前就沒有朝廷所轄的衙署,朝廷這次將朱芝流貶到黎州,也不是想着讓他來大施拳腳的,當然不可能明令嘉州協助組建黎州司戶廳,錢雲會、蔡宜當然可以不予理會。
不過,倘若不能組建衙署,不能招募一批胥吏、公差使用,朱芝單槍匹馬也沒有辦法行使他身爲黎州司戶參軍的職權。
朱芝這個司戶參軍,主要還是到黎州負責聯絡羈縻之事,兼之統計青羌、東蠻諸部的丁口、田宅,但沒有徵賦納稅、徵用差役的權力。
即便諸部每年會上繳一些朝貢,但這些都需要押解京中,地方沒有截留的權力。
也就是說就算朱芝赴任後籌建司戶廳,理論上也沒有權力從地方籌措錢糧、徵用差役,去維持衙署的運轉。
錢雲書就想看看朱芝如何自行組建衙署並維持運轉,想看看朱家以及樞密使胡楷到底有多大的力度支持朱芝在邛崍山裡搞事情。
朱芝打量了李且、寇石鋒二人幾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是錢雲書的心腹、親信,蔡宜都未必能差使得動,笑着說道:
“朱芝進山之後,不能及時聽候州君、蔡通判的差遣,殊爲憾事,但朱芝會在嘉州城設一處名爲豐月樓的會館以爲聯絡之用,州君、蔡通判但有什麼差遣、訓示,着人聯絡此處即可……”
一來鑄鋒堂設於嘉州的鋪院需要一個半官方的身份,二來蘇求承、朱芝也想着他們進入邛崍山之後的作爲,儘可能不直接暴露在嘉州的視野之下,但在錢雲書、蔡宜聽來,卻是朱芝將譜擺得夠大。
錢雲書儘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悉聽尊便!”
張雄山、趙善要隨時關注契丹殘部在邛崍山以西的局勢變化,還要率部封鎖彌勒山化林坪的通道,儘可能將邛崍山分隔開來,蘇求承則主要負責京襄在嘉州及黎州的人馬及物資調用,需要隨時跟隨在朱芝身邊,不會長駐嘉州——朱芝就指定鑄鋒堂的另一名執事長駐嘉州,兼顧與嘉州州衙的聯絡。
在錢雲書、蔡宜等接觸,在嘉州層面完成赴任的程序之後,朱芝、朱桐、蘇求承次日前往九黎鎮就任;嘉州州衙書辦李且攜帶告函同行。
從嘉州城到地形相對開闊的龍遊縣,水路尚通,但從龍遊縣繼續往西深入邛崍山之中,九月上旬的大渡水雖說寬逾六七十丈,但沿岸皆懸崖峭壁,水勢極其湍急,當地沒有哪艘舟船敢在這個時節逆流行於大渡水之上。
衆人在百餘京襄精銳所扮的家兵簇擁下,沿着邛崍山南脈餘支大相嶺羣山之間的野徑西進,一路跋涉六日後才趕到青羌喬氏部族所居的九黎鎮。
九黎鎮位於羣嶺環抱的一片河谷地之中,河谷的東北面乃大相嶺巍峨羣山,與嘉州龍遊縣相隔;西北爲彌勒嶺,皆爲邛崍山南脈餘支,大渡水從大相嶺、彌勒嶺的南側繞過,而在大渡水的南岸則是大涼山的巍峨羣嶺,一眼望不到盡頭。
????????????????喬氏作爲青羌一支,在河谷之中棲息繁衍上千年,族衆萬餘,乃是黎州青羌諸部最爲強大的一支;朱芝他們翻過大相嶺西麓的野豬坪,就見十數座寨子分佈於河谷四周,層層疊疊、沿山坡而建的土屋茅舍展現於眼前。
除了大渡河從河谷地的南半部流淌而過,還有一條名爲松林溪的河流發源於北面的羣山之中,從大相嶺與彌勒嶺之間的山谷南下,最終匯入大渡水之中。
在松林溪與大渡水的交會之處,西北岸有一座長條形的土坡斜伸出遼闊的水域之中,土坡之上鱗次櫛比,建築更爲密集、整飭,有不少舟船停泊在碼頭旁。
那裡就是衆人此行的目的地九黎鎮。
大渡水大多數流段因爲流急灘險,不利於航行,但從九黎鎮到龍遊縣這一流段,除了汛季水流極爲湍急外,其他時節水勢較爲平緩,河道也足夠深闊,可供舟船通行,因此與外界的溝通頗爲緊密。
九黎鎮因此也成爲邛崍山南麓諸部與外界聯繫的一個核心節點。
除了青羌諸部的物資多通過此地順流而下,前往嘉州貿易外,也有不少漢人商賈前來九黎鎮駐足,收購當地盛產的胡椒、丹砂,再運出山牟利。
青羌喬氏一脈在很多風俗習慣上,跟漢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家主喬冠元甚至早年還在嘉州城就讀當時的名士周敦義門下,考取過舉人。
之前怕打草驚蛇,鑄鋒堂僅有十數人以收購山貨的名義進入九黎鎮,暗中蒐集消息。
雖說青羌喬氏一脈與中原同化較深,但此前執行上百年的羈縻之政,喬氏一直都在這裡的土皇帝,家族首領世襲刺史一職已經有七八代了,對普通族衆掌握生殺大權。
除了少量象徵性的貢賦外,喬氏也不需要額外繳內賦稅,不受朝廷管束,千餘寨丁又是喬氏絕對掌握的私兵。
因此衆人也難以指望他們對朱芝代表朝廷以司戶參軍進駐九黎鎮會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