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次日一早到衙堂署理公務,得知史珣昨日夜間已從荊州返回泌陽,便將史珣召到衙堂詢問他對商團組建的具體意見。
大理國乃前朝通海節度使段思平所創,立國比大越還要略早二三十年,自立國以來曾多次致書大越以求通好,但大越都未予以理會,直到天宣帝繼位,才正式接受大理國的朝貢。
大理國於天宣三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派遣使團抵達汴梁覲見、朝貢。
史珣其時在戶部任吏,恰好有機會結識到使團裡的幾名大理官員,對大理國略知一二。
大理國奉段氏爲國主,但國內董、高、揚、嚴等姓家族的權勢極大,特別是高氏一族在大理壟斷國相之位長達百年之久,在大理國有“高國主”之謂。
大理國除了上層權力分割嚴重,地方上割據勢力也是極強。
這些都決定了商團就算成功獲得朝廷的旨意出使大理,在進入大理國境內之後還想繼續西行,極可能???????????????會與大理國地方割據勢力發生衝突。
此外,大理國以西瀘水沿岸,屬於吐蕃朵甘思部的勢力範圍。
不過,即便同屬同朵甘思部,當地的教派及軍閥割據勢力還是非常的混亂、複雜,並不隸屬於哪家統一的勢力之下,也沒有凝聚成一團。
然而京襄目前除了要考慮自前朝以來吐蕃諸部對中原都不太友好之外,史珣認爲制司還需要考慮到赤扈人在征服党項及西域諸國之後,可能已經遣使或遣兵馬深入西蕃高地深處招撫吐蕃諸部了。
從京襄調兩千精銳步騎編入商團,計劃以四個月的時間抵達瀘水之畔,將卒必然疲憊之極,在與從洮源南下的契丹兵馬會合之後,也未必能從容應對當地錯綜複雜的吐蕃勢力,史珣建議徐懷授予商團更大的權力,允許他們聯合大理國西部的地方勢力,以征討吐蕃的名義,殺入瀘水之畔。
史珣剛到楚山時,年僅三旬,即便之前就在戶部任吏多年,但在徐懷眼裡,他各方面還遠談不上成熟,沒想到此時都已經有考慮到赤扈人很可能已經着手招撫吐蕃之事。
除了一度佔據河湟地區建立青唐國、對大越陝西熙河路有所威脅的唃廝囉部,爲大越臣民所熟知外,四分五裂日久、位於西蕃高地深處的吐蕃其他部族,一直都遠在中原的視野之外;而西域諸國又長期附屬於党項人,上百年來與中原更加沒有什麼直接的接觸。
因此,大越立朝以來,中原對吐蕃及西域諸國的瞭解都是極其有限的,也很少有誰在分析天下大局之時,會將吐蕃及西域諸國考慮進去。
制司對吐蕃及西域諸國的信息,主要也是來源於契丹殘部,但契丹殘部南遷天水的時間很短,對吐蕃及西域諸國的瞭解,也是相當的碎片化——因此軍情司到現在對吐蕃及西域諸國,還沒能建立一個相對完整的認識。
不過,徐懷個人也是推測赤扈人在征服党項人以及西域諸附屬國之後,即便考慮到西蕃高地的嚴酷環境以及吐蕃諸部錯綜複雜的關係,未必會急於調派大規模的兵馬去橫掃西蕃高地,但也應該會調派一支小規模的精銳之師,或遣使進入吐蕃曾經的國都邏娑地區,與吐蕃諸部接觸。
而吐蕃諸部四分五裂這麼多年,還未曾有一派勢力再次統一西蕃高地。
他們看到赤扈人這幾十年來如耀陽一般崛起,橫掃草原、大漠,西域諸國及党項人都相繼臣服於他們的馬蹄之下,懾於赤扈人的武力,主動選擇臣服,也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情。
徐懷想到這些,但擔心會內部會滋生悲觀、沮喪的情緒,還沒有主動的去提及這點;跟契丹殘部的交流,甚至在蕭林石的私函之中,徐懷更是避免提及這點。
現在史珣提到這點,徐懷心裡卻沒有太多的擔憂,而是感到非常欣慰:
制司在史軫、蘇老常、徐武磧等人外,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人成長起來,能夠獨擋一面了。
“瀘水之畔的情勢,可能會非常的複雜,你們深入瀘水,當然一切要以保存自身爲先——甚至與大理國地方勢力交涉,也無需太過拘泥……”徐懷贊同史珣的主張,說道。
除了制司要儘快籌備商團從泌陽出發外,當???????????????然也要儘可能爭取朝廷同意——沒有朝廷的聖旨,武裝商團擅自闖入大理國境,那是最後,也是最迫不得已的選擇。
韓圭也連夜草擬好幾份奏章樣稿,徐懷將王舉、史軫、董成等人拉過來一併研究。
既然史珣已經提及赤扈人招撫吐蕃諸部的可能,徐懷最終決定在奏章添加上相關內容,希望朝廷能更加正視契丹殘部南遷不容忽略的意義。
倘若吐蕃諸部最終選擇歸屬赤扈,赤扈人以一支偏師繞到瀘水之畔,再加上吐蕃諸部歸附兵馬,總人口不足三百萬、國內又被地方割據勢力進行分割的大理國,基本上是沒有抵擋之力的。
而一旦大理國被赤扈人征服,大越又要在西南邊境投入多少力量進行防禦?
或者說到時候大越還有沒有能力,在西南邊境新組建一支十萬人衆以上的防禦兵馬?
將奏章之事敲定,加蓋章印之後,就派驛騎馳往建鄴;籌建武裝商團的事,也正式交由王舉、史珣以及史琥等人牽頭進行,另外所需的人手,也都即刻派驛騎趕往各地調回。
不管建鄴授不授權,徐懷都要求武裝商團在十天之內就從泌陽出發,先走水路南下,直抵廣南西路靜江府——與荊南、荊北及廣西三路監司交涉的使者,也將在這兩天就攜帶制司簽發的公函,提前從泌陽出發南下。
武裝商團除兩千精銳步騎外,還要編入一千輜兵、馬伕保障後勤——時間特別緊,四千餘匹騾馬都將從泌陽直接裝船南下,不考慮到靜江府後籌備,整個南下的武裝商團規模絕對不小,甚至都可以說是一支小規模的出征軍隊了。
這支兵馬沿路從荊北、荊南、廣西借道而行,自然是需要提前打一下招呼的。
在發往三地的公函裡,徐懷也說清楚情況緊急以及接應契丹殘部南下的重大意義,並在公函裡聲明三地倘若加以阻攔,武裝商團將會奉行他的命令強行闖關。
到時候倘若不幸發生流血衝突,徐懷都將一力承擔所有責任。
徐懷午時回到後宅,陪同王萱、柳瓊兒二女用餐。
得知奏章已經遣驛騎送往建鄴,王萱禁不住擔憂的問道:“倘若陛下堅決不允,情況可能要比想象中來得複雜啊!”
“沒有朝廷的授許,商團南下面臨的局勢,是要複雜、兇險得多,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徐懷說道,“至於制司這邊,卻無需太多的擔憂——真要搞僵了,從此往後反而不用再去顧慮、權衡太多的東西了……”
沒有朝廷的授權,武裝商團強行進入大理國,將是一支遠行萬里的孤軍,但這不會比從洮源南下的契丹先遣兵馬更兇險。
而且兩支孤軍會合之後,最爲核心的目標也是要在瀘水之畔,爲契丹殘部後續兵馬南下開拓出一片立足的空間來,並非迎接契丹先遣兵馬撤回到大越境內。
因此,武裝商團出境之後,即便成爲孤軍,沒有辦法再回到廣南西路境內,也並非不能接受的結果。
至於制司與朝廷的關係會因此變得更惡劣、割裂更爲嚴重,徐懷也沒有太在意。
倘若京襄註定只能一意孤行,他反而可以放開手腳,將京襄進一步蕃鎮化???????????????。
眼下,與其擔憂朝廷的反應,徐懷還不如多省些時間,考慮如何進一步挖掘南陽、襄陽等地的發展潛力。
南陽府盤踞伏牛山與桐柏山環抱之中的整個南陽盆地,唐白河從中貫穿流過,可開發的耕地資源,要比山多地狹的洛陽盆地多得多,但南陽府所轄十五縣在冊民田六百萬畝、屯田一百五十萬畝,並不比河洛多出多少。
這次清查,制司除了對南陽府現有耕地進行統計外,還對可開墾土地資源進行了摸底——事實上南陽府可開墾的土地資源還有極大的潛力以待挖掘。
造成這一事實的原因,徐懷也與史軫等人進行過分析,這還是要歸結到大越立朝以來對士臣以及士紳階層的優待以及地方冶政的因循守舊。
一方面大越不立田制,不抑兼併,使得地方士紳得以大規模兼併貧民田地,導致地方稅源大減,財力不足,致使州縣缺乏大規模興修水利的能力。
一方面士紳階層大肆侵佔湖蕩、河灘進行開墾。州縣不敢,或因爲利益糾纏的緣故,不願進行徹底的清理,這就導致大型水利工程,因爲大片的河灘、湖蕩地帶早就被地方士紳侵佔而無法進行統一的規劃。
另一個關鍵原因,則是朝廷黨朋攻詰之風氾濫,地方官員害怕被指責勞民傷財而寧可選擇因循守舊,不敢有大作爲。
唐白河發源於伏牛山、桐柏山,雨季水勢極大,動輒氾濫成災,然而大越立朝一百五十餘年以來,地方官府竟然沒有對唐白河進行過一次徹底的治理,也是歷朝所罕見。
接下來,無論是進一步開墾南陽府的土地資源,還是改善現有耕地的灌溉條件,亦或爲了改善唐白河道的航行條件,形成以泌陽爲中心的河運、陸運體系,都有必要對唐河、白河進行一次徹底的治理。
雖說工程要等到今年的汛季過去才能組織實施,但對唐白河流域的地形勘測,年初就已經着手在實施。
接下來還要對圍繞唐白河爲核心的堰堤、河渠以及路網體系,進行統一的規劃,這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的。